第1章查案
坐在高处的年轻帝王盯着跪在中央的臣子，目光沉沉，出口先是一声冷笑：“怎么？胡爱卿也有查不出的案子？”
胡钰跪在地上，心惊又庆幸，还好他今日来上朝时料到会有这么一出，故而早让人在裤子的膝盖处缝了厚实的棉布，方才狠狠跪下去时也没有多大的痛觉，只是这被帝王盯着的感觉实在是不好。
他用余光看了眼那位站在右列首位的人，他面无表情，只与其他人一般微微侧身瞧着他，腰间刻着“豫”字的令牌向胡钰解释着他的身份。
胡钰心中一颤，想起自己收到的字条。
“臣不才。”胡钰朗声道，“此事多牵扯高门女眷，凶手屡屡犯案却少下狠手，实在狡猾。”
近日京都内发生了三起案子，先是长平侯被人绑架，迷晕在城外的一处破屋里，醒来时，左手废了。
再是永信伯府遭了刺客，永信伯夫人被一掌拍晕后喂了毒药，好在毒药并不致命，只让人腹痛一夜，只是永信伯夫人似乎遭了什么惊吓，腹痛好后恍恍惚惚地一脚踩空落了水，年龄又大了，受了凉，在床上养了好几日才能下床。
最后是长平侯的夫人，这个就比较严重了，前几日闹过自杀，捅了自己一刀后没死成，却突然在自己屋里莫名其妙的死了。
一位武将被废了左手，一位高门妇人被下了毒，一位官眷直接丢了命。
这一桩桩一件件胡钰也秉着尽职尽责的态度认认真真地查了，奈何凶手藏得实在是好，再加上又有其他势力从中搞事，他查来查去，也只能从长平侯、永信伯夫人以及长平侯夫人的婢女都曾见过一名白衣人的说辞中猜想犯案者是同一人。
“那依爱卿所言，这案子难道就这么搁置了吗？！”高位的帝王含怒发问，下面一众大臣赶紧低垂了脑袋，怕这帝王之怒烧到自己，皆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想着千万不要让这磨人的差事落在自己脑袋上。
看来此案的犯案者藏得极深，连胡钰这样破了不少难缠的案子的人都没有办法，他们又能有什么办法，术业有专攻，他们中还有一大堆人对探案之事一窍不通的呢，何况再偷偷看一眼向来办法比吃的饭还多的长安侯余祁，连他都没什么反应，他们之间哪有人敢出面应了这个差事，只能让气氛再次陷入低迷。
其实余祁也不是没有反应，若是时间再往前推几个月，面对这种情况，他就算是没有办法也会出言先缓和帝王的情绪。
但是现在不一样啊，豫王元槿回朝了。
他与元槿自九年前就关系极为冷淡，比之他与宋弈简直有之过而无不及，差点就要到相看两厌的地步了，从前元槿领着陆家军守在北境御敌，他们相安无事，如今不知怎么的突然将北境交给陆家军守着，他自己于两个月前终于应了帝王的诏回朝。
他这个人呢，看着元槿就心虚牙疼，所以在元槿面前，他下意识地不想多说话。
这倒苦了其他的臣子了，皆苦巴巴地希望有人能勇敢地站出来。
“臣有两名推荐的人。”
呼。
安静的氛围中蓦然有人出声，那些低着脑袋的人长舒一口气，又免不了反射性地抬头看去，看到发声的人后又迅速地垂了脑袋。那是才从战场厮杀回来的豫王，战功赫赫，又是帝王敬重的兄长，他敢出声，皇帝不会呛他，但他们不同，随意应和说不定就被皇帝一阵怼。
帝王果然不出他们所料，撤了怒气，道：“愿闻一二。”
元槿笑睨了眼跪在地上的胡钰，对上高位帝王的目光：“听闻安国公世子自幼聪慧过人，甚至得过先帝赞扬，又曾游历四方，其才学见识，可见一斑。再有长宁侯府嫡女，早先胡大人查城东杀人一案，其中便有这位姑娘的帮助。此二人，本就是高门子女，时常随家人拜访各府。由他们探查此类牵扯高门女眷的案件，也会方便些。”
此言出，朝臣虽然议论纷纷，却是没有一个人出来反对的，他们本就不想接这件案子，此时有了人选，虽然有点荒唐的是两个小孩能查出什么，但不管是好是坏，总归比气氛一直凝着要好，也只是与周围人探讨两句便安静地等帝王出声了。
哦不对，除了长宁侯，他对豫王这一操作满头雾水，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就差把“懵”这个字写在脸上了。
作为父亲，虽然他自己也自豪地认为自己的女儿是非常聪明的，但他也不想女儿牵扯进朝堂事来，只是虽然他想拒绝，但是帝心难测，谁知道这一出是不是豫王和皇帝窜通好的，在摸准帝王的态度之前，他也不敢贸然出声反对。
台下臣子讨论等待之时，台上的帝王竟然真的沉思了一阵，似乎在思考这件事情的可行性，良久，才开口道：“朕觉得不错，宋卿，江卿，你们意下如何？”
当然是没得商量，帝王都说觉得不错了，他们只有应和的份，江源想，就是不知道宋弈会怎么说，不过凭宋弈和豫王的关系，他多半是不会反对。
朝臣中连忙走出两位青年男子。宋弈俯身行礼：“为朝做事，是犬子之幸。”
看吧，江源在心底认命地叹了口气，果然，宋弈不会反对，宋弈都不说什么了，他又能怎么办呢，宋和的才学他也知道一些，可才归才，破案又不是写文章，如今只愿两人真的能查出些什么。他也跟着行礼道：“臣亦无异议。”
帝王满意地点点头，又将目光投向一开始就置身事外的余祁，笑眯眯道：“余卿觉得呢？”
突然被点名，余祁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两人，一个是他姐姐的儿子，一个是他妻子的侄女，论起来，他也是他们的长辈，但如今余府与宋府并不来往，他与江家那小姑娘的关系也不亲近，皇帝这话，也不像是要听他意见的，倒是让他也一头雾水。他也只能出列俯身作礼：“自然很好。只是此二人年纪尚小，若结果不尽如人意，还望陛下海涵。”
“这是自然，还是两个孩子嘛。不过朕听过他二人的名字，甚是看好他们。”
帝王不甚在意地挥袖，倒有一股笃定这两人会将真相查出来的意思，挥手让人退了回去，他便又恢复到那种事不关己的模样，只有右方的元槿含笑瞥了他一眼。
等到尘埃落定，帝王结束了早朝后，两道旨意不久便从宫中分别以极快的速度到了安国公府和长宁侯府。
宋和前脚刚在惊愕中接了旨，宋弈与元槿后脚就到了。宋弈与元槿自幼关系极好，两人儿时若不是顾及同行的还有位小姑娘，怕是衣服裤子都能堆在一处混着穿，宋弈虽对元奚推荐宋和一事略有疑惑，但是却是深信元槿坑谁都不会坑了宋和的，于是他思索一二便欣然接受。
所以宋和不仅见到了寻常情况下根本见不到的豫王，还见到了几乎不见客的母亲出了屋子。不仅出了屋子，还与豫王畅聊。只是等宋和干巴巴地对豫王行了礼，还不待他问些什么，就被宋弈打发去远处坐着温书了。
但是，即使是隔得有点远，他还是看见了豫王递给他母亲一张手帕，他看不清那手帕的模样，但是他那常年清心寡欲，悲喜不显的母亲，几乎是瞬间就红了眼睛，就连他父亲都变了脸色。
简单的惊讶二字已经不能形容宋和此时的心情了。
余盼确实是瞬间就红了眼睛，手中的手帕材料极好，手感柔和，浅青色手帕的右下角，绣着开得正好的木槿花，用金线勾出“舜华”二字。
舜华。
那是她有多久不敢想起的人了？余盼想，大概有好几年了。只是即使多年不曾回忆她的面容，现在一见到她的东西，她却还是能在片刻间清楚地记起她一颦一笑。
她轻轻闭了眼，想要止住眼泪，却不由想起。多年之前，这位温柔的姑娘拿着浅青色的手帕坐在床边，轻柔拭去她的泪水，笑吟吟地道：“淑离姐姐，不要哭了。”那姑娘眉目温柔，三言两语就能化去她心中的不安。
温热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轻柔地拭去她滑落的泪水，她睁眼，宋弈眉眼温和：“淑离，不哭了。”
宋弈温声宽慰她，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又是无声的安慰。他脸色恢复如常，看不出什么情绪，余盼却能在他平静的面容下轻而易举地窥见伤心，那是他宛如亲生般的妹妹，她曾见过他得知她死讯时的伤心模样。
她努力扬起一抹笑容，看向正怔怔看着他们夫妻俩互动的元槿，朝他一笑：“让王爷见笑了。”元槿回过神，看了眼她手中的帕子，道：“无妨，虽然幕后之人以往事布局，但本王相信因果报应。”
余盼的神色有片刻的黯然，心里渐渐涌起铺天盖地的愧疚，她看着元槿略微苍白的脸色，也微微白了脸，道：“是，我也相信因果报应。”
宋和不知道他们究竟聊了些什么，唯一知道的两句话，是他最后跟着父母亲送豫王出门时他父亲对元槿的劝告。
宋弈幼时曾是元槿的伴读，两人情同手足，自小一起长大，对于他这几年在北境的战场生活也能猜出一二，只是他虽与元槿关系好，却终究左右不了他的想法，只能在他临走时劝他：“绥安，你身上的伤应该好好让太医看看。”
元槿上马车之前冲他笑笑，并不正面回应，答所非问：“好久都没人叫我绥安了。”踩墩上车，掀开帘子进了马车。
“臭小子.....”
宋弈低声骂道，他知他执拗的性子，只能希望他这几年累下来的伤不要太严重。牵着余盼进门时，正好瞧见宋和还带着疑惑的眼神。于是他边走边告诉他：“既然陛下给了你差事，你便放开手去做吧，人手若不够就拿着陛下给的令牌去鉴真堂要人。”
宋和俯身称是，虽然他对于帝王突然让他去查案这件事，有吃惊，有疑惑，但是还是对自己很有信心的，甚至热情高涨。只是让他感到有点不自在的并不是要他查案这件事，也不是这件案子会有多么艰难，而是要与他一起查案的人。
虽说如今固朝民风开放，对女子和男子同行在外查案这件事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异议。
但是这位姑娘。
是个他认识的姑娘。
好巧不巧，他与这位江姑娘还不仅是认识的，昔日他爱四处游历，宋弈也挺支持他这一行为，也从不管他去哪，只派人保护着，所以宋弈也不知道这件往事。
他十四岁时曾跟着族叔游历至云州，彼时这位江姑娘也正还跟着祖母生活中云州老家，他们二人在云州相识，这位江姑娘性子活泼招人喜欢，嗯......更招他喜欢。彼时他情窦初开，向人家表面心意，却不料被人拒绝了。他好歹也是个高门贵公子，第一次春心萌动就被人拒绝，尴尬的他第二日便急急忙忙地让族叔带着自己逃了。即便是去年江家将她接到了京都，他也不曾与人见过，只处处避着，如今距他表心意已经两年过去，但他仍然怕再相见时各自都不自在。
于是这宋小世子，想着这位江姑娘的事情，这一夜都没怎么睡好。
第2章林曳的说法
然而事实证明，完全是他想多了。
这位江姑娘不仅能神色如常地跟他交谈，还能时不时开几句他的玩笑，一点没有他想象中的拘谨之意，倒是他开始还因为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显得带呆愣愣的，得亏人家姑娘开了几个玩笑活跃了气氛。
他们带着人敲开了长平侯府的大门，迎接他们的，是府中的管事。他径直将人带到府中的会客厅里，林曳正坐在那里喝茶。
他的左手被废，但是右手依旧灵活，见到他们时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既看不出左手被废的悲愤，也看出失去妻子后的伤心，神色太过平常。
“江容/宋和见过侯爷。”
他与江如带着大理寺的几人向林曳行礼，林曳轻轻点头，道了声“不必多礼。”让他们坐了，命屋里服侍的婢女给几个人都上了茶水。
江如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侯爷，我们今日前来，是想问问你关于先夫人和绑匪一事的。”
林曳自然深知他们来此的目的，虽然前两日未去上朝，但朝堂之上发生了什么事，即使他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