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三年
“缔结良缘,订成佳偶,赤绳早系,白首永偕,谨订此约。”
耳边是吵嚷的人声,鼻腔充斥各类酒香,脚下的大地轻微晃动。
她睁开眼,满目殷红。
靓丽的彩绸悬挂横梁,精致的同心结随处可见,一应摆件都是成双成对,周围站满了脸上挂笑的人,目光集中到自己身上。
“怎么回事?睡糊涂了?还在做梦?”
她迷茫地思索着,低头一看,金线绣的牡丹点缀在艳红嫁衣上,展翅双飞的鸿鹄交颈缠绵。
而面前,是个不认识的男人。
“啊!”
她倒吸一口冷气,但没有惊叫出声。
周围人显然被这怪异的举动吓到了,瞬间安静下来,疑惑地看着这对新人。
“你是谁?”
此话一出,蚊子叫般的议论声像波纹一样散开。
“我看像失心疯,良辰吉日的,够晦气!”
“怪了,刚才还好好的。”
“贺家小子糟了,娶了这么个婆娘回家!”
……
贺家?
云舟雪的目光快速掠到案桌上的婚书。
“尚启十一年六月十六,贺雀与云舟雪缔结……”
尚启十一年?这是三年后!
云舟雪失态而惊恐地盯着自己的“丈夫”,后者同样不解地看着她。
她狠狠掐了一把手臂,眼前的景象并未改变。
怎么不是陈起?
她回忆睡前的事,无论如何跟现在的景象联系不到一起。
昨晚,静夜沉沉,浮光霭霭,月色溶溶。
当皎洁清辉透过格窗洒进屋里时,云舟雪还未能入眠,痴痴看着静放在梨花木柜上的嫁衣。
明日,尚启八年六月十五,她终于要嫁给陈起,为此,已努力了七个春秋。
中秋家宴遥遥一见,那抹苍蓝色的身影便烙入了少女的心里。
彼时,陈起是新上任的左相之子,无论家中权势,或者才情样貌,在京城众多富贵公子中都排不上名号。
作为抚远将*的千金,云舟雪自然有更好的选择,哪怕皇亲国戚,也配得起。
但爹爹还是依着女儿的意愿去求皇帝赐婚了。
左相逐渐得了圣心,步步高升,陈起也水涨船高,成为名噪京城、文武双全的少年英才。
云舟雪便苦练琴棋书画,勤修女工礼仪,多少个日夜的努力,终于要和陈起比肩携手。
“我的祖宗,还不睡呢?明儿可不轻松,从早忙到晚,小姐快安寝吧。”
林嬷嬷温声催促着,贴心地掖掖被子,满目慈爱地看着她。
“嬷嬷,爹爹明天真的能回来吗?”
夜色朦胧,云舟雪没看到林嬷嬷嘴角的抽动和一瞬的僵滞。
“自然。老爷修书回来说仗打得顺利,肯定会回来送您出嫁的。”
云舟雪安下心,点点头:“您也去睡吧。”
林嬷嬷要走,忽地顿住脚步,从袖中拿出个紫玉珠串,说:“这是郁风给小姐的,明日也是您的生辰。”
云舟雪接过来,触手沁凉。
郁风是爹爹的贴身护卫,从来只以狮虎面具示人,是西征前留下来保护她的。
她看向窗外,那道笔直而略微瘦削的身影一如之前的每一天,守着她。
这便是全部了,怎么一觉醒来是这副景象?
“不!我不要嫁给他!”
云舟雪本能地想要说出这句话,然而话到嘴边,心口一阵绞痛,密密麻麻,似有一股力量在压制自己。
按下这个念头,疼痛也缓缓褪去。
“爹爹呢?还有林嬷嬷?”
她环视一圈,目光转到某一处时,猛地停住了。
陈起比记忆中更高,他身着华贵的苍蓝色锦衣,旁边站着个容貌艳丽的女子。
云舟雪有一刹那的失神,拨开看戏的人走到他面前,怔怔盯着,后者回以带着厌恶的冷漠眼神。
“陈起哥哥,为什么……”
“啪!”
话未落,清脆的一巴掌便甩了下来,右边脸颊火辣辣的痛。
“放肆!”
女子一声怒喝,周遭的人纷纷惊恐地跪下来,大气不敢出。
“你大胆!当着左相夫人的面,竟敢勾搭我家大人,惊着夫人的胎气,死你十个也不够!”女子侧后方的侍婢声色俱厉地呵责。
胎气?他们有孩子了?
陈起已经承袭了相位,还另娶他人,这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云舟雪在错愕中被贺雀拉着一同跪下来,那只温热的手轻抚着她的掌心,以作安慰。
作为将*府千金,从来受万人跪拜,莫说左相,就连皇帝也不会如此羞辱她。
“左相息怒,夫人息怒。小人娘子偶有疯痴的病症,您大人有大量,看在今日我大喜,别为难她。”
贺雀伏着身子,低着姿态恳求。
“罢了,有此疯症,小心看束,莫要惊扰旁人。”
陈起的声音和他的态度一样冷淡,云舟雪的心终于沉到了谷底。
不,我要去找爹爹,我要问个清楚!思及此,她站起身冲了出去。
“那是后门!”
不料推开门,灌进来一股冷风,外面不是院落,是翠绿的湖泊。
漫天飞雪,簌簌而落。
她来不及刹脚,从婚船倾倒下去,周身很快被刺骨的水包围,像有一万根银针扎入骨髓。
几乎在同时,她看到一个人影跃入水中,朝着自己游来,在失去意识前,被那人温暖的怀抱裹挟着。
02.七年
“娘,杏仁酪冰好了,再淋上爹爹做的桂花蜜,可好吃了!”
丝丝缕缕的桂花香扑鼻,软软糯糯的声音在耳畔环绕,盖过了吵闹的蝉鸣。
再次睁开眼,入目是一张白白嫩嫩的小脸,嘴角挂着亮晶晶的甜蜜,黑珍珠般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看着自己。
娘?
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看着两三岁大小,眉眼的确有些像自己。
娘俩坐在一棵石榴树下的石桌边,傍晚的柔风带着凉丝丝的温度,吹散盛夏的炽热。
“现在是多少年?”
小娃抬起头努力转动着脑瓜,说道:“嗯……好像是尚启十、十五年。”
又过去四年了?
“阿舟,药草好了没啊?疼死娃亲爹了!”
简陋的木屋里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云舟雪才注意到自己手里拿着个杵子,陶罐里是混着清新汁液的草药。
她进到屋里,贺雀赤着半身趴在床上,劲瘦的脊背上是几个通红的蚊子包,有的被抓破渗出了血。
云舟雪轻轻将药草涂到伤处,末了,发现贺雀专注地盯着自己。
“怎么了?”
贺雀勾起一抹笑,坐直身子,捧着她的脸“吧唧”来了一口。
“我们娘子今儿怎么如此温柔?”
云舟雪从未与异性亲近过,下意识往后撤了撤,双颊绯红。
“我不温柔?”
怎么可能?婚前她立志要做贤妻良母的。
虽然到头来并未如愿,嫁给了贺雀,但此心绝对不变。
贺雀朗声笑了笑,搂着她不松手。
“温柔,当然温柔,如果不用柳条捆我手脚,不把饭菜故意烧糊,不给为夫吃串烤蚂蚱的话,就更温柔了。”
云舟雪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这些真的是自己干的?很值得怀疑。
“诶,今天稀奇了,老夫老妻的,娘子怎么脸红成这样?”
贺雀扳正她的肩膀,仔细端详着,眼里是满满的笑意。
云舟雪还是不太自在,清清嗓子,眼神移向别处。
这间屋子未免太过简陋,两人的穿着也是粗布衣衫,而三年前大婚时,贺雀显然阔绰许多。
难道因为那件事,陈起在官场上给贺雀使绊子?
她自然不愿意相信,但直觉如此。
“过几日中元花灯节,咱们带着栀栀去京城吧,也让她长长见识,如何?”
“栀栀要去!栀栀要去!”
小娃是个机灵*,听得此话,蹦蹦跳跳扑到云舟雪怀里,小脑袋拱来拱去撒娇。
既然已经为人妻为人母,纵然心中有再多疑惑,她也会做好这两个角色。
“好。”
……
花市灯如昼。
人潮如注,处处流光溢彩,喧闹的烟火人间正是此情此景。
栀栀左手牵着阿爹,右手牵着阿娘,兴奋地四处张望。
“京城好好漂亮,栀栀喜欢这里!”
贺雀将娃抱起来,让她有更好的视野,另一只手将云舟雪环在怀里护着。
云舟雪看看身边这个男人,心口涨涨的,她明白那种感觉,是由衷的幸福和满足。
上一次有这种体验,是得知与陈起被赐婚时。
之后她小心翼翼地将这份喜悦按捺下去,努力提升自己,一点一点变成良家淑女,能够与陈起骄傲地匹配。
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一次,是因为一个“陌生”的男人。
云舟雪不明白这种感觉是来自于她,还是来自于七年后的自己。
“别跑!”
贺雀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栀栀不知何时挣开了爹爹的怀抱,窜进了人海里。
两人都不由心急,跟着那抹小小的身影穿梭。
还好是顺着人群,很快就追了上去。
“栀栀,小坏蛋,累死你娘了。”
云舟雪一把将娃搂进怀里,栀栀手里的不知名糕点散发着青草的芳香,小姑娘若无其事地吃着。
她稳了稳呼吸才发现,已经跑上了一座桥。
同在桥上的,是一顶奢华的轿子,繁复的云纹显示对方不是寻常人家。
“又是你?”
刚转身要走,这熟悉的声音定住了她的脚步。
左相和左相夫人下了轿撵,并排站着,脸色都不佳,隐隐有怒气,似乎刚刚争吵过。
云舟雪很了解陈起,从他不露痕迹的躲闪,以及轻皱的眉头上就能知道,二人的感情不和。
然而她却没有想象中的开心。
“这是你们的女儿?”陈起淡淡道。
贺雀上前一步,挡住母子二人,恭敬道:“回左相,正是。”
陈起未再多言,只是灼灼盯着云舟雪。
她这几年过得好像不错,脸色红润,精神十足,胖了些,一副被幸福浸泡的模样。
而她看自己的眼神,冷淡了许多。
“吁!快闪开快闪开!”
尖锐的嘶鸣响起,像投到海面的石子,人群被两匹马冲撞得混乱不堪,眼见直直奔来,在桥边看花灯的两个孩子恰好就在马蹄的下一个落脚处。
说时迟那时快,贺雀脚尖点地,借力跃起,落到那辆龙头轿撵上,拽住缰绳,堪堪稳住马儿。
“救驾!快救驾!”
皇帝的轿撵双马并进,贺雀的力量还是不足以牵制,云舟雪未及思索便冲了过去,抱着孩子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温热的液体顺着鼻梁滑落,确认栀栀没事后,云舟雪终于支撑不住精神,昏了过去。
03.十年
好疼。
意识迷蒙间,云舟雪只觉头痛欲裂,像有一只残酷的铁手在搅动。
伴随着难以忍受的痛苦,那些记忆的碎片慢慢拼合。
她想起来了。
七年前的六月十五,自己并没有欢欢喜喜地出嫁。
彼时天刚亮,抚远将*伤病回朝的消息就传遍京城,将*手底下的副将葛振威趁势夺位,几场厮杀后赢得了战争。
这场战斗,云将*走了十中之九,而葛振威,不过是在云将*的奠基下,走了剩下的十中之一。
尽管如此,葛振威还是深受皇恩,封官进爵。
而葛振威的女儿,也就是日后的左相夫人葛殊,借此机会恳请皇帝赐婚。
云将*已老,手握兵权,深得人心,皇帝本就多有忌惮,更不愿云家与陈家结亲。
而葛家是新贵,好操控,便顺水推舟允了这门亲事,陈起和自己的那桩,默认作罢。
云舟雪才知道,原来他们是真正的青梅竹马,真正的少时恋人,陈起愿意娶的,从来不是她。
后来京中有人传言,左相一家暗中辅佐葛振威,助其势起,云将*根本不是战死。
也有人说,陈家少爷不愿与云小姐成亲,才兜了一个大圈子,迎娶真正的心仪之人。
“啊……”
头痛愈加重了,云舟雪努力想要看清接下来的事,却宛如一团迷雾。
记忆中断了。
她冷汗淋漓地睁开眼,虚脱般呼了口气。
她正坐在一辆十分稳当的轿撵中,只看轿内陈设和衣着首饰,便知此时的自己享无边富贵。
“夫人,到了。”
管家常嬷嬷扶着她下来,面前是一座恢宏的宅邸,“贺府”二字漆金,嵌在墨色牌匾上,皇帝亲笔,无上荣誉。
一定是花灯节救驾,让贺雀得了赏识,她想。
“嬷嬷,现在是多少年?”
常嬷嬷有些不解,答道:“夫人,是尚启十八年。”
又三年过去了。
她有些兴奋,迫不及待想要看看如今的贺雀和长大了的栀栀。
她很高兴他终于扬眉吐气了。
“大人呢?带我去找他。”
常嬷嬷愣了一下:“夫人,您怎么了?大人已经……”
嬷嬷没说下去,云舟雪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怎么了?”
嬷嬷眉头锁紧,心疼地握住她的手:“夫人,您伤心糊涂了。大人和大小姐已经走了。”
云舟雪僵在原地,脑中似有惊雷轰动。
只觉喉头腥甜,一口鲜血顺着嘴角溢出来,随后便浑身无力瘫软下去。
“夫人!”
……
云舟雪希望自己再一次去到未来,但是并没有。
睁开眼,常嬷嬷端着氤氲热气的汤药,双眼通红守着自己。
“夫人,这个月您已经是第三次晕过去了,再不喝药,老奴如何对得起将*亡灵啊!”
云舟雪只能感觉到泪水不断地涌出,无法思考,任凭情感将她吞噬。
常嬷嬷叹了口气放下汤药,语重心长地说:“夫人,左相大人提亲了,皇上皇后也允了,您……别再提将*了,传出去对您不好。”
常嬷嬷声音越来越小,她知道这些话是残忍的。
云舟雪猛地转头,直直盯着她:“什么?!”
“老奴知道您不愿意,可皇命难违,您要为云家几十口人考虑啊。将*死前留给您和离书,也是希望您以后能再觅良人。”
云舟雪怔愣了半晌,忽然笑出声。
所谓造化弄人,何以至此?
04.再嫁
婚期定在六月十五。
这是难得一见的盛大婚宴,就算在京城里,也是鲜有的。
相比多年前自己和贺雀在婚船上的那一场,简直云泥之别。
陈起风姿不改当年,甚至更见倜傥。
他满目含情,看着云舟雪一步一步走到身边,唇边笑意越深。
他与葛殊分道扬镳已久,对方的刁蛮霸道、不解人情、善妒自私,让他受够了。
所以一纸和离书,二人分得很潇洒。
独身这几年,他眼见贺家势力越来越大,想要攀附贺雀的人数不胜数,想要将女儿塞进贺府做妾的更有大把。
但贺雀从来没接受过。
有人看见贺家三口去香满楼吃饭,去莲湖泛舟,去茶坊听书,还见过贺雀不止一次去制衣阁给母女俩裁新衣。
每年中元,贺雀的花灯永远是最大最漂亮的,上面永远是对云舟雪跟贺栀的祈愿。
经年不改。
感情甚笃,令人羡艳。
后来贺雀死了,陈起心中那一点火苗升腾、旺盛,他要夺回原本属于他的幸福。
“一拜天地!”
云舟雪表情漠然,如果揭开盖头,众人会以为她在举丧,而不是成亲。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她麻木地走着流程,直到证婚人念完誓词,被送进房间,才回过神。
看看这个房间,到处都是喜结良缘的好兆头,是曾经的梦想。
夜逐渐降临,门一开一合,陈起带着酒气进来了。
“怎么自己把盖头掀了?”
他酒量很好,步伐稳健走过来,坐到她身边,想要靠近,被云舟雪避开了。
“我爹的死,跟你有关系吗?”
面对冰冷的质问,陈起僵了僵,看着她的眼睛,正色道:“我们是夫妻了,舟雪,我不会瞒你。”
“当年,确实是我和父亲帮助葛振威起势,但我没想害云将*,那一箭是意外,只伤到了云将*肩膀,不会危及性命。”
“葛振威呢?”
陈起没有立即回答,沉吟片刻,道:“我不敢保证,不过他很尊敬云将*。”
“舟雪,往事如烟,我们……”
“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云舟雪站起来,平静地看着他,“从今天开始,分院住。对外如何说,随你。”
陈起眼里的热情凝固,镇定也慢慢碎裂。
“舟雪,你爱过我的,对吗?逝者已逝,我会对你很好很好,我会让你忘记贺雀,我会慢慢抚平你的伤痕,你相信我!”
云舟雪看着他,觉得恍如隔世。这些话,换做之前的自己听了,不知道要多开心。
可仅仅一夜之间,他们就隔了山海重重,不可逾越。
“是。不过如你所说,往事如烟,何苦执着?”
留下这一句,云舟雪便离开了,没见到陈起向她伸出又收回的手。
京城里的人都说,左相夫妇感情不和,
左相夫人从未和左相一起出现在任何场合,成亲一年了,也没有孩子。
还有人说,其实云舟雪是葛殊的替代品,陈起娶她只是忘不了前人。
可陈起知道,他永远也靠近不了她。
起初,他还怀抱希望,对她好得不得了,事事顺从。
春日的柑橘,夏日的冰酪,秋日的笋芽,冬日的甜瓜,只要他能想到,不管多么难得,千辛万苦也会给她。
她从来无动于衷。
有一次醉酒,他闯进她的房间,逼问她:“你就那么恨我、那么讨厌我?”
云舟雪只是摇了摇头,说:“不,我不讨厌你,更不恨你。”
从那时起,他知道,不管怎么做,都没有可能了。
云舟雪在自己的小院里移植了棵石榴树,下人们费了很大劲,才从城郊木屋那里运过来。
刚栽好那几天,石榴树有枯死的迹象,但它还是活了。
她几乎不出门,守着那棵树日日夜夜,只有花灯节会去街上转一转,也不愿和陈起同行。
石榴树一年比一年繁盛,每每开花结果时,她就会递上一封和离书,每每都被原封不动退回来。
这许多年,她已经分不清,究竟是真的爱上了贺雀,还是未来的自己爱着贺雀。
她知道的是,每每想起他的样子,心就会一阵一阵揪着疼。
05.真相
尚启二十一年,冬月初六。
簌簌雪落,弥漫天地。
“夫人,夫人!”
常嬷嬷已经老得身躯佝偻,今日突然从贺家旧宅赶过来。
“怎么了嬷嬷?您慢些,快坐。”
常嬷嬷上来就拉住她的手,老泪纵横:“夫人,将*的宅邸被人买走了。”
云舟雪安慰道:“人已经去了,守着宅子也无用,嬷嬷不必太伤怀。”
“不,不是。我收拾将*旧物,从密室里发现了这个。”
常嬷嬷将一个包裹给她,打开,赫然是一张狮虎面具。
面具下方,是一个紫玉珠串。
云舟雪脑中闪过万千思绪,最后停在记忆深处那抹身影。
郁风,是郁风,贺雀就是郁风!
云舟雪想起来了,那团迷雾渐渐散开,显露出埋葬已久的往事。
当年,云将*伤病难治,不久便离世了。将*府没有主心骨,很快散了。
云舟雪又遭陈起弃婚,沦为京城笑柄。
*权落在陈、葛两家之手,郁风已无立足之地,便改名换姓,另辟道路,苦读一年,参加科考。
他中了进士,在朝廷谋得了一官半职,照顾着云舟雪。
还记得郁风表明心意时,是第一次在她面前摘下了面具。
后来二人成亲,却因得罪葛家被贬了官职,他带着云舟雪离开了京城。
直到花灯节救驾,自那,郁风终于还是走上了*旅之路,成为了堪比当年抚远将*的大将。
这之中有多少艰难坎坷,花了多少心血,她知道,她都知道了。
再后来,将*战死,栀栀病危,夫人泣血。
……
常嬷嬷走后,云舟雪在窗边看了很久的雪。
她想起那年莲湖,也是飞雪漫天,毫不犹豫跃下婚船来救自己的他;想起卑微恳求陈起放过自己时低伏着的他;想起每天晚上守在窗外的身影。
她摩挲着腕上的紫玉珠串,原来,在很早很早之前,我就认识你了。
……
云舟雪死在婚后第四年。
彼时石榴树枝叶繁茂,落英缤纷,被人发现时,以为她只是在树下睡着了。
06.别来无恙
这个梦好长好长。
云舟雪醒来,林嬷嬷泪眼婆娑,阿爹也在,坐在床边,神色担忧:“舟雪,陈家……退婚了。”
她伸手搂住爹爹有些苍老的身躯:“我知道,没关系。”
他以为女儿会伤心欲绝,没料到这么平静。
“想哭就哭吧,爹一定会为你向陈家讨个公道的!”
云舟雪轻松地笑了笑:“不必。爹爹,我只希望你好好治伤,咱们家都好好的,别的都不重要。”
“我的乖女儿长大了,陈家小子,配不上我女儿!”
……
陈家和葛家的婚事沸沸扬扬,敲锣打鼓的,半个京城的人都去看热闹了。
郁风有些担心,他知道小姐爱陈起爱了许多年。
虽然小姐的表现都正常,看不出一点难过,但他怕小姐只是在伪装。
他提着一篮杏仁酪,在门外犹豫了很久要不要进去。
忽然,门被打开了,小姐盈盈浅笑,看着自己。
“小、小姐,杏仁酪吃吗?山水点心居买的,淋了桂花蜜。”
他干巴巴说道,突然非常讨厌自己这张笨嘴。
云舟雪接过那篮点心:“多谢你,我很喜欢。”
郁风面具下的脸颊发热,木木地点了点头,转身就要走,少女两步跳到他面前。
“夏日蚊虫多,这是我捣的药草,止痒很管用,给你。”
郁风有些发愣,装着药草的小瓷瓶触手沁凉,他小心收好。
“花灯节快到了,到时候你陪我去吧,好吗?”
微风轻拂,少女扬起的发丝好像发着光。她亮莹莹的眼睛认真地看着自己,嘴角弯弯。
郁风回以一个淡淡的笑容,虽然被面具遮盖,但云舟雪看到了,从他的眼睛里。
“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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