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将来
冲婶往常是自家男人的后盾,在他不方便关心的地方做补充,每年来大队的女知青都受她不少关照,彼此的关系一直都挺好的。
因此大家看她来知青点都很欢迎,倒茶拿饼干好不殷勤。
冲婶也只当自己就是来串门的,东问西问说会话,才绕入正题道:“沈乔,我来是想让你帮我织件毛衣。”
这也不是单纯的借口,别看才五月,但儿子给给她寄来两斤新毛线,她自己是不太擅长,可不得抓紧做起来。
沈乔做衣服还是挺有名气的,她原来不怎么上工的时候穿得是队里一等一的花哨,听了也没起疑说:“那我去一趟就行,还让您跑一趟。”
冲婶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饭后散步,说:“那咱们进屋量个尺寸吧。”
这种事大家都不好往上凑,也因为她态度过于自然,没看出什么端倪来。
连同沈乔自己都以为她是专为这件事来的,拿着卷尺比划着一边记录。
冲婶状似不经意开口道:“沈乔啊,你今年二十一了吧?”
队里人结婚都早,十□□的比比皆是,这年纪少说是该有个孩子,不过也不算特别大,沈乔一听话音就知道意思,开玩笑说:“您有好介绍呀?”
搁以前,她是存心要回城的,人家起个话头她自己就绕开。
冲婶看她这态度就知道有门,说:“当然有了,顶好的小伙子。”
沈乔不信还有人不知道她最近走得和郑重特别近,长辈们可不会这么没眼力见,心里一猜就知道她要说的是谁,道:“那您说说看。”
冲婶说道:“郑重你也认识的,别听外头人瞎说,他是个好孩子。也只比你大一岁,人又勤快能干,独门独户地住着,也没长辈给你们添麻烦。”
这话是女人对女人才好说,毕竟哪个进门的想跟公婆同住一屋檐,得熬多少年才能出头。
沈乔笑道:“婶子,这话肯定不是他让您来问的。”
就郑重那个木头,哪能有这心思。
冲婶也不瞒人,说:“我是个爱操心的,你不会嫌我多事吧?”
沈乔对着长辈们的态度也不一样,毕竟分得出人家是不是真的好意。
她微微摇头说:“怎么会。”
又说:“人家说伸手能够得着的不宝贝。”
这话意思就很明白了,毕竟小姑娘家家总是矜持,更何况是这样漂亮的女孩子,对她上赶着的男人不知道多少。
冲婶点点头道:“那确实,咱们女儿家是该这样。”
她就奔着这来的,看时间确实差不多,说:“那我先回啦。”
沈乔拿着她的毛线说:“行,回头做好我给您送过去。。”
都是穿短袖的季节了,离穿毛衣还有好几个月呢。
冲婶半点不带着急的,说:“慢慢来,别耽误你事情就行。”
沈乔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上工,每天都起得早早的到地里报道。
她打着哈□□活,偏过头就看到郑重。
他边上还带着个孩子,是他五叔公家六岁的孙子黑尾,因为小孩儿总留着头顶一撮发才有这个小名,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别提多古灵精怪。
这会他说:“粽子叔,你怎么脸红啦?”
郑重下意识摸着自己的脸庞说:“有吗?”
又熟稔地摸摸他的头说:“你去帮她吧。”
他这样的劳力,干的都是重活,平常也是让黑尾坐着多,毕竟才这么点大。
但孩子懂事,常常是抢着要干活,多半是家里人给灌输的,不想总白占他便宜。
既然这样,还不如去给沈乔搭把手,她那儿都是松快活,也算是光明正大多给她攒两个工分。
黑尾“嘿嘿”笑道:“好啊好啊。”
沈姨姨每次都给东西吃,他最喜欢给她干活了。
小屁孩一蹦一跳过去,说:“沈姨姨!”
沈乔手在裤腿擦擦,说:“这么开心啊?”
黑尾接过她给的糖说:“因为喜欢姨姨。”
沈乔就纳闷了,这孩子是出生没多久父亲就因病去世,家里只有个不爱出门的寡母和沉默少言的爷爷,平常在外头都是郑重带着,照理也该是差不多的性格。
偏偏他活泼得很,那是一张嘴甜得跟不要钱似的,分外招人喜欢。
她寻思不应该啊,不过揉揉他的头说:“真乖。”
今儿干的是摘杨梅,大队沿着山种了不少水果,是副业之一,之后会一齐送到公社的罐头厂做糖水杨梅,销往全省各地。
黑尾长得虽然不是很高,踮着脚尖也能够得着低处的。
沈乔倒是够得着高的,但比起速度来也就比他略快一些,两个人一早上共计四个工分。
这要是下午也四个,一天就能有八个工分。
沈乔深知这也不能全算自己的功劳,不过也没说什么,心知郑重的工分有一部分就是记在这孩子身上的,里外一算…….
不对不对,怎么就里外一算了,沈乔自己甩甩头,对上郑重疑惑的目光别开脸。
黑尾是个有眼色的孩子,嚷着“回家吃饭”就一溜烟跑没影。
郑重有时候都羡慕他的机灵巧嘴,自己就是连句好听话都说不出来,不知怎么沮丧道:“累吗?”
摘杨梅已经是不怎么费力气的活了,沈乔就是抬得有些手酸,道:“还成。”
反正她就这样一副身体,估计得锻炼过好几年才能成样子。
郑重看她捏着手臂,说:“要不下午不去了。”
他工分多,她什么都不做也行。
沈乔严肃道:“那怎么能行,劳动最光荣。”
全然忘记自己以前逃避劳动的样子,那叫一个振振有词。
但郑重信这些,他是这个时代大多数人的缩影,说:“适度就好。”
沈乔倒是想超越自己的极限,可惜没这个本事,生怕哪天把自己也折进去,毕竟她这条小命可是不怎么坚强。
她伸懒腰说:“全大队我的工分几乎都是垫底。”
哪家的人不能干啊,妇女们九个工分的到处都是。
她这也就够自己的口粮,哪像别人上有老下有小的。
这样看来,她找个格外能干的男人倒是很有必要,毕竟将来要是结婚有孩子,她这点真的是杯水车薪。
到时候生男孩还是女孩好呢?要不一男一女吧……
这些不着边际的想法一个接一个,在沈乔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在对未来的设想里加入郑重这个人。
她忽然说:“黑尾还挺可爱的。”
那确实是,郑重道:“也很乖。”
别看样子挺开朗的,心里其实很小心,平常拿他东西都很客气,叫人看着就心疼。
沈乔点头道:“嘴还甜。”
招人疼得很。
郑重眼里有几分深思,说:“嘴甜好。”
像是个问句,又像是个陈述句。
沈乔上下看他说:“嘴不甜也有不甜的好。”
她以前也觉得闷葫芦不好,毕竟她自己就不是不爱说话的人,但人这辈子是没办法用条条框框限制住的,遇上才知道想要的是哪一种。
郑重心中一喜说:“也好是吗?”
他是真不知道该怎么救这张嘴。
沈乔故意拉长音,看他有些着急才说:“特别好。”
郑重这些天一颗心总是上上下下,既能从她的亲近里得出点喜悦,心中又觉得自己不该高攀她。
过去那些年的流言蜚语也给他带去影响,让他心里觉得自己不是那么好的人。
他不知怎么说:“也不是很好。”
起码他希望能多说几句好听话哄她高兴,就跟黑尾似的,好像一张嘴她就能笑起来。
沈乔独断道:“就是好。”
看不得他那股子瞧不上自己的样子,那都不能叫谦虚了,总叫她觉得不得劲。
郑重也不会逆着她的话说,两个人到路口又讲几句才分开。
沈乔进知青点的时候已经开饭,打过招呼后坐下来。
李丽云挨着她坐,调笑道:“又跟郑重说话呢?”
他们俩的事在知青点几乎事默认,沈乔也不避讳,说:“讲了几句。”
几个男知青交换偷偷交换眼神。
人家说少年慕艾,沈乔无疑是招人眼的,他们或多或少都对她殷勤过那么几天,不过很快因为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而放弃,把自己的位置守在朋友上。
平心而论,他们还是挺羡慕郑重的,觉得他除开能干外就是个平平无奇的男人,居然能获得美人芳心,也算是个奇迹,私底下嘀咕过几句。
别以为男人不爱说新闻,凑一块也都是嘴叭叭叭的。
这会李胜开玩笑说:“郑重也就跟你有话说。”
他们也试图去打过招呼,那是开头就冷场,沟通起来费劲得很。
沈乔想起郑重屡屡在自己面前绞尽脑汁想多说两句的样子,理直气壮道:“那当然了。”
她难道不值得这样的偏爱吗?
张翠婷马上跟上调侃道:“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收敛?”
恨不得把“爱意”两个字挂脸上,只是相比起来郑重的更明显,她看过一次,那是眼睛里容不下别人似的,眼睛里全是热烈,跟往常的样子全然不符。
沈乔吐舌头说:“我说不过你们,吃饭吃饭。”
大家说说笑笑把这件事绕过去,毕竟都是有分寸的人,再多说话就该惹人反感了。
知青们平常都很注意,是在长久的集体生活中磨炼出来的生存智慧。
当然,气氛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和谐的,往前几年知青点人多的时候可闹出过不少事,打起来的次数都不少,是人少以后才好协调起来的。
为此大家心里就盼着不要再添人,可惜世上偏偏就有个词叫事与愿违。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有点迟,明天见。
第22章准备
知青点去年就没有新人来,毕竟上山下乡最轰轰烈烈的那段日子已经过去,执行力度在下降,所以大家很想当然觉得今年也没有,乍接到大队长的通知的时候,多少都有些茫然。
几个人不得不坐下来开小会。
论资历,沈乔是在这儿待得最久的,几乎来的所有新人都受过她的帮助,因此在这件事上她是当仁不让发言,说:“先把空房间收拾出来吧,基本的家具到东湖叔那儿领。”
说是家具,就是简单的木板床和柜子,都是木板拼接成的,是队里给知青们提供的最基本的生活所需。
当然,给新人干点活是没关系,接下来要商量的才是要紧事。
沈乔叹口气说:“我会跟大队长商量一下,看能不能给咱们分成两户。”
户在大队是重要的概念,决定了他们能养多少牲畜。
说真的,以前知青点是什么都不养的,一直到去年只剩他们六个才开始,毕竟人来人往的什么都不好分,一向为此闹矛盾,大家索性什么都不弄。
眼看着以为能有个稳定的集体,结果现在又这样,沈乔捏鼻梁说:“毕竟都我们养出来的。”
这些是重要物资,没道理有人来就分出去,换谁谁都不愿意的。
大家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张翠婷更为贴心道:“我们一起去找大队长吧。”
总不能什么事都堆在她一个人上头。
沈乔心想有些话人多的时候更不要提,摇摇头说:“没事,我去就行。”
大家也就没反对,自发地承担了更多的打扫任务。
知青点还是有几间空房的,面积都差不多大,这会里头都是灰。
沈乔探头看一眼,起身到大队长家去。
中午的太阳大,她捡着树荫走,时不时用手扇扇,到地方敲门。
来开门的是冲婶的大儿媳妇云花嫂,热络招呼道:“小沈来啦。”
沈乔微笑道:“来找一下大队长。”
但不管是来干嘛,寒暄总是要几句。
沈乔说过几句才转入正题道:“不知道这次是有几个知青要来?”
一般都是会提前得知消息的,郑冲吧的名单已经拿到手,说:“三男四女,一共七个。”
七个啊,那可能有点难办。
现在都是一人住一间,但剩下的空房也就四间,沈乔不由得有些为难道:“那好像有点住不开。”
这事郑冲吧已经想好了,说:“到时候让他们抽签,只有一个男的能自己住一间的。”
让已经住在里头的人挪动不合适,只能先这么凑合着。
沈乔点点头,又说:“还有件事想跟您商量一下。”
大队多少年都有知青来,郑冲吧也知道内情,不过自己不开口,只道:“你说。”
沈乔直白道:“现在知青点里还有些东西,加了人是不好分的。”
集体户、大锅饭,总是麻烦多多,哪有人不想计较的。
郑冲吧知道她的意思,说:“你们今年养两头猪是吧?”
才开春挑的,估摸着到现在也就四个月,还不算太久。
都是聪明人,沈乔听这个话音已经知道意思,说:“不能分开立户吗?”
这并不是一句话的事情而已,这在大队意味着宅基地等等的权益,而且按规定他们本来就是集体户,没有分开的先例。
郑冲吧也想尽力给知青们解决困难,说:“没法给你们办。”
又说:“但拖几个月是可以的,你们鸡鸭尽快处理掉。”
猪的话,就让新来的出点钱吧,这时候也挑不到新的猪崽,鸡鸭从头养倒是更容易些。
沈乔叹口气,还是想争取,说:“好不容易能下蛋了。”
虽然不多,好歹提供了知青点的油盐酱醋。
郑冲吧也知道这样对他们是有点委屈,说:“我从大队拨二十块钱给你们。”
话都到这份上,沈乔也没办法,说:“那谢谢大队长了。”
她想着回去要怎么说,到知青点的脸色都不大好。
只看她这样,大家都知道结果,但也知道不是谁能改变的事情,张翠婷说:“没事,咱们这段时间多开荤吧。”
或者赶集的时候卖掉,多多少少能贴补一点生活,毕竟也只能尽量往好的方向想。
沈乔不知怎么有不祥预感,说:“只怕到时候会很热闹。”
这个热闹里褒贬不一,其实大家私心里都不希望人太多,因为目前已经是很稳定的集体。
但还是那句话,压根没办法的事情。
沈乔觉得这话说得不大好,转移话题道:“大队长说再给我们分口锅。”
现在任何铁制品都需要票,市面上一票难求的那种,知青点现在有两口锅,只是勉强够用而已,要是人再多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还真是个好消息,反正既定事实是已经没办法改变,不如多商量一下以后的事情。
几个人叽叽喳喳说起来,要安排的事情还很多,但都是抽时间来做,毕竟上工是不能耽误的。
导致郑重接下来每天来都看到他们忙里忙外,忍不住问道:“要帮忙吗?”
他平常上工都够辛苦的了,沈乔才不会耽误他时间,说:“不用不用。”
又说:“我买了一只鸡,你提回去宰吧。”
共同的东西,哪怕她是主人之一也得用买的,当然也就不适合在知青点炖。
郑重了然道:“晚上去我那吃。”
他的饭菜更好,起码能吃上细粮。
沈乔现在都已经习惯,说:“行,那我就不带菜了。”
到处都得收拾,她都好几天没去自留地看过了。
不过郑重已经替她做好一切,说:“我刚给你浇过水。”
沈乔还以为刚下过一点雨,就偷懒没有去,这会无奈道:“你又不是铁打的。”
下工后又要东奔西走,真是不知道累字怎么写。
郑重确实很少有疲惫的时候,这身力气让他常常觉得自己还活着,一旦停下来就连方向都找不到,无所事事叫人不安。
他说:“不累的。”
沈乔越看他越觉得不可思议,就像是她自己要不是情势所迫,根本一点也不想干活。
她佩服道:“你真的好厉害。”
试问有谁不想得到这样崇拜的目光呢?
郑重觉得世上很少有人能不沦陷,他莫名咳嗽两声说:“还行。”
怪谦虚的啊。
沈乔毫不吝啬道:“就是很厉害。”
两个人稍微说几句话,郑重就拎着扑腾的鸡走了。
沈乔手指头数着,觉得最近的伙食委实好,她照镜子都觉得自己面色红润,上工也没有原来那么费劲。
她是先天带出来的不足,很小的时候一位老中医说过是“富贵病”,顾名思义就是得好好养着。
但家里也没有这条件,能让她在下乡后三天吃一个鸡蛋已经是不错,肉什么的父母自己都吃不上,更何况是她。
沈乔心里是很感激的,知道家里人已经尽量给她提供更好的生活。
就是出于这种感激,叫她总是不好意思恨,连收到来信的那点心理波动都淹没。
这么想的时候,她正在读信。
是邮递员刚刚送过来的,看样子是她妈口述,她弟代笔,很多字句上尽量不太尖刻,但其中的意思很明显。
就是她被这个家扫地出门了。
沈乔看着最后一句,应该是弟弟沈梁自己加上去的。
就是这句,沈乔轻轻闭上眼。
人在不断回想中能看出许多端倪,譬如沈梁应该也很不想下乡,两个哥哥应该也都愿意促成这桩婚事,只是他们不是父母,没有那么铿锵有力地决定她人生。
她觉得人着实是很复杂,好像什么情绪都交杂在一起。
她回想过去的点滴,拆开包裹看。
这不是家里寄过来的,而来自于她最好的朋友陈欣。
此前她一直觉得两个人的家里差不多,都是几个孩子中唯一的女儿,比较受宠。
但陈欣没有下过乡,她是留下来的那个孩子,有一份不错的工作,生活上称得上是比较优渥。
两个人除了隔三差五的信件联系,也会有包裹往来。
沈乔寄过去的都是些吃的,乡下很多东西总是比沪市更多。
陈欣寄来的大部分是日用品,譬如洗头膏之类的。
虽然价值上未必同等,但也是朋友间尽力去平衡。
沈乔把东西都放好,看着抽屉本来空出一块的地方又填上,心里还是满足的,这种心情和丰收差不多。
她意味不明长舒口气,左右看着还算是拥挤的家当,觉得不管怎么样,她的日子还是能过下去的。
她端详着自己的掌心,有一道淡淡的疤留下粉色的印迹。
不过干活是这样的,难免磕碰。
她摇摇头往院子走,因为瞬间的阳光而半眯着眼,好一会才适应。
李胜正在敲敲打打,看到她出来问道:“沈乔,新人是不是明天来?”
沈乔算是知青点不领工资的负责人,点点头说:“是啊。”
又趁此机会把准备好的房间里再检查一遍,说:“这样应该就行。”
能让人家来有床睡有饭吃就已经很不错了,更多的他们也没功夫做。
张斌耸耸肩说:“我那年还什么都是自己来。”
结果当晚没床睡,多亏沈乔借他一张垫子才度过。
沈乔回忆起来说:“你那年最倒霉,知青点加你们一共三十个人,挤得转身的地方都没有,谁还顾得上欢迎啊。”
恨不得永远没人来才好。
张斌也想起来,感慨道:“那会住这儿的好像就剩咱俩了。”
这个话题多少叫人百感交集,沈乔笑笑没接话,心里不由得想着这次来的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作者有话说:
八点见。
第23章新人
第二天的早上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大家照常起得很早。
最近五点天就蒙蒙亮,上工下工时间提早半小时,这样也能避开中午太阳更大的时候。
但如果是吃早饭的话,多少是摸黑进行,在八仙桌上摆着蜡烛,借着灶台的那点火光,一人一碗半干不稀的饭和超大份的炒*瓜。
菜肯定是管够的,就是里头没多少油。
队员们一年到头是没有油票的,但是每年收花生以后队里就会组织人榨油,能有多少全看凭工分换到多少花生。
因此大家在这上头很俭省,每一顿都很仔细,不管谁掌勺都是这样。
对沈乔来说,这一碗饭也就是七分饱。
今天轮到她洗碗,她把空碗碟垒起来放进盆里,其余人陆陆续续上工去。
洗到一半忽然有人出声,她回头看,郑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跨过大开的院门,说:“我洗吧。”
沈乔也不方便起身,说:“没事,我洗就行。”
郑重站边上,左右看说:“他们没等你吗?”
知青们大多数时候是集体行动,哪怕是去茅厕都是两个小姑娘手挽手,得有个人在门外看着才行,今天就剩她一个,还挺奇怪的。
沈乔道:“我早上不去,等一下就有人来。”
他们算是原住民,总得有个人留下来才行。
要换以前,郑重是毫不关心来什么人的,这回大概是听得多,想想说:“我也帮忙吧。”
反正他上不上工都可以,不差这一天的工分。
沈乔虽然有时候不希望他太辛苦,但觉得没必要,说:“我可以搞定的。”
郑重不放心道:“可以吗?”
老觉得她不像是能干很多活的样子。
沈乔猛地点头说:“大队长说今天给我记满工分。”
总不能老让她为知青点的事情做白工,这可比去干活划得来,毕竟光是靠她自己这辈子应该都没有这样的机会。
郑重是觉得有分的话肯定不轻松,仍旧有几分,还要开口。
沈乔已经说:“这活几乎年年都是我。”
大概是她自己下乡的时候就很茫然,对后来者很愿意提供帮助,加上同批的人走得只剩她一个,大家不自觉因为她的“资历”在各项事上更加依赖。
总之她是知青点的元老,很多事上是当仁不让的,大队长也会适当地给一点补贴,但让郑重帮忙就很没道理,还不如让他去上工呢。
虽然郑重是很愿意的,还待再确认一遍,已经被推着走。
沈乔手上的水甩一甩,说:“你中午再来。”
郑重递出还没来得及给她的鸡蛋,说:“那先吃这个。”
沈乔给他剥好,觉得这人有时候也很奇怪,平常事事都对自己很关心,唯独在鸡蛋这件事上好像觉得她剥的更好吃一样,每天都很坚持。
她说:“你要不要喝口水?”
郑重以前是没有随身带水的习惯,他干活的时候常常是什么都忘记,但现在新添上的,偶尔还会停下来休息一下。
他喝一口说:“那我走了。”
这个点肯定是去迟了,不过对他来说差别不大。
沈乔等他走,背上筐到自留地去。
新人们肯定是空着肚子来的,总得让人家一来就有饭吃,才不枉费她拿的这十个工分,不过好东西肯定是没什么,能称得上荤菜的就是打两个蛋起来蒸,一人一勺就差不多。
她摘完菜回到知青点,放下东西去看鸡鸭。
原来的那些已经卖得干净,得到的钱六个人分了,现在养着的是刚买回来的小仔,钱是他们先垫上的,等新人来以后再商量该怎么办。
坏处就是暂时没什么蛋吃了,起码得年底这一棚才能下蛋,不过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虽然平常也吃不上几口,但总比没有好。
好处是队里还给他们一人四块钱补贴,大家也就把这件事情揭过。
这样算起来,大队长也是挺不容易一个人。
沈乔觉得自己的运气真不错,能来到这样一个地方,毕竟她很多下乡的同学遇上的糟心事还挺多的。
彼此之间偶尔有信件来往,都让她由衷的喜欢这个地方。
她想离开不是因为大队不好,而是这儿不是她的家。
可惜现在,她好像也没有家了。
沈乔莫名叹口气,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院子里择菜。
早上的阳光正好,她嘴里哼着歌,把所有材料都准备好以后,这才起身出门。
知青点离大队部并不远,准确来说,是队里的一切都离得不远。
沈乔慢慢走着,路上还跟人打招呼。
不过这个点没什么人,大多数都在上工,更显得大队部的热闹,声音二里地外都能听见,看来人是到了。
沈乔探头看向院子里,称呼道:“大队长。”
郑冲吧正在跟新来的知青们介绍情况,看她来说:“这是沈乔,咱们大队最老的知青,以后有什么事你们都问她就行。”
沈乔微笑点头,寻思来得最久跟最老还是有区别的,别的不说,王勇和陈斌就比她大,哪个二十一岁年纪正好的小姑娘,听到“老”这个字能高兴,她纠正道:“我才二十一。”
只这样就看得出,她跟大队长的关系是不错的。
郑冲吧一拍腿说:“说错了说错了。”
他是说得太顺嘴。
沈乔微微笑,说:“那我带他们过去啦?”
她这十个工分总不能白拿,得更周到一些才行。
郑冲吧一天到头的事情也很多,说:“行,反正该做什么你都知道啊。”
几个新知青们跟小鸡仔似的面面相觑,目光都挪向沈乔。
沈乔微微一笑说:“方便都问一下怎么称呼吗?”
大家纷纷自我介绍,四女三男分别是*英、陈丹、徐桂花、钱兰、李海平、吴金宝和陈光荣。
不过就这么一个照面,很多事情都很清楚。
这批知青都是从首都来的,估计是一路同行,七个人里已经有领头的,是才高中毕业的男知青李海平。
李海平正是十八岁的年纪,穿了件皱巴巴的衬衫,可见一路上没少受苦,不过生得颇为俊朗,打扮都很考究,乍一看不像是会下乡的人。
因为这两年来的多半是家境平平的人,这样皮鞋、手套的可不像是大队里会出现的。
她疑窦丛生,不过没说出口,跟他们说着大队的情况。
都是才离家的人,又是从首都来的,听到六点要上工都是脸色一变。
李海平看着就是不能吃苦的,说:“可以不去的吧?”
看他的样子,是早就打定主意要逃避劳动了。
沈乔面色不变道:“可以的,就是年底工分不够得掏钱补。”
她这话一出口,其余六个人估摸着都在心里叹气,表情都不甚好。
她也当做没看见,说:“到了。”
知青点地方其实挺大的,不过也就胜在这,建筑全是土坯房,赶上雨下得大还会漏,密密麻麻地挨着,院子都没多少空间。
李海平本来跨过门槛就“啧”一声,听见有两个男知青要一间,态度更是不佳。
好在同来的吴金宝和陈光荣主动提出他们俩可以挤一挤,顺利把这开头的第一个纷争按下去。
沈乔心里的松口气的,毕竟他们都是一人一间,听上去对新人们多少有些不公平。
她尽量说些好的道:“房间还是挺大的,摆两张床也不拥挤。”
毕竟是最多一间房住过三个人的空间,现在才哪到哪啊。
吴金宝无所谓道:“我们在家住得才叫挤呢。”
大城市住房紧张,他们兄弟三个还一直是一张床。
这话倒是真的,哪怕是沈乔也得说:“确实,乡下就是地方大。”
剩下的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她指道:“有热水,你们可以先洗洗,也可以收拾东西,我去做饭。”
陈丹就背着一个包就来,说:“我没什么好收拾的,给你搭把手吧。”
沈乔哪里好意思,拒绝道:“你们坐三天车也挺累人的,休息一下吧。”
陈丹也就是客气客气,说:“那我先洗个澡吧。”
她床一铺就算完事,端着自己的搪瓷盆进洗澡间,这年头都是穷家富路,谁出门都是得把基本的东西带上。
沈乔虽然是在灶台前,也一直留意着新人们的动静。
不怪她把人想得坏,这个新来的李海平一看就不是善茬,只怕要生事端啊,她叹口气,把菜盛出锅。
李海平擦着头发进厨房,惊讶道:“就吃这个啊?”
沈乔算是看出来,这就是个公子哥,道:“咱们这就这条件。”
那也太次了,这菜里放没放油都有待考究。
李海平不禁蹙眉说:“你等会,我给你拿个罐头。”
这语气沈乔听着就不大喜欢,说:“我已经做好了,你要是想吃的话自己动手吧。”
她原来也挺喜欢做好人的,不过吃几次亏就知道,有的人就是一开始不能惯着。
李海平方才看她还有几分惊艳,心想这穷乡僻壤居然还有这么漂亮的姑娘,这会觉得这人未免也太不近人情,居然让他自己做饭。
他道:“我可以分你吃。”
沈乔就是再馋东西,也没有吃他这口的道理。
她微微笑道:“我端出去了,你自便。”
李海平左右看,怎么都便利不起来,不过他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转过身去找同来的陈丹。
陈丹进厨房很是迟疑,道:“油盐酱醋我们能用吗?”
这年头,吃的就是比一切都珍贵的东西。
李海平是无所谓,说:“回头我出钱就行。”
他这一路上阔的,陈丹也就不再担心,午餐肉一下锅,香得她所有烦恼全忘记。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24章谁干活
陌生的香味传来,别说是沈乔,只怕是附近一里地的人家都能闻见。
她吸吸鼻子,要换以前估计会没出息地咽口水,但她最近的伙食也不错,骨气也直线上升,面色平常道:“条件比较有限,只有这些吃的了。”
几个新人都是一路饿过来,能有口饱饭就不错,毕竟哪怕是首都人,供应该不足也是不足,纷纷说:“这已经很不错了,实在麻烦你。”
目前这个态度看着还行。
沈乔有些事可以做,但觉得大家相互之间还是懂得什么叫感激比较好。
她笑笑说:“你们这是第一年,有粮食补贴每个月三十斤,吃饭还不算太愁,咱们这儿是大锅饭,一天一人一斤粮。”
这个标准已经是高过城市居民供应了。
女知青*英松口气道:“那就好。”
看得出来,她的家境一定不甚佳,哪怕只看衣服都知道。
沈乔宽慰道:“菜在乡下不值钱的,回头你们把自留地种起来就行。油盐酱醋咱们是均摊,每个月月初交钱或者票,做饭、打扫、挑水、喂鸡鸭猪都是轮流,值日表每个月排一次。”
她讲得这样明白,其他人也知道来不是享福的,只有李海平吃着午餐肉说:“怎么有这么多事情?”
看样子,他是连基本都不想干。
沈乔眉头微蹙道:“集体是这样的,你要是不想做,可以过自己的日子。”
话说得一点都不带客气,生怕他看不出来自己不是好说话的人。
李海平撇撇嘴说:“我什么都不会。”
讲得怪理直气壮的,沈乔道:“那就学。”
难道她是什么都会才来的吗?
李海平在女孩子堆里向来受欢迎,说:“我学不会啊。”
沈乔面色不变说:“这儿不是你家。”
没有可以有理由听他这些胡说八道的人。
李海平干脆耍无赖道:“那我也没办法。”
反正他在家什么都没干过,爱咋咋的。
沈乔直视他,看样子打算发个火。
刚刚给他做饭的陈丹和稀泥道:“到时候我帮着做吧。”
李海平借着这个梯子下坡,坐下来说:“放心,我也不会亏待你的。”
陈丹被这话说得脸一红,却也没反驳,夹一筷子午餐肉没说话。
她向来最会为自己打算,些许尊严于她而言没有什么,要紧的是活下去。
还真是各有脾气的几个人啊,沈乔看在眼里没说话,看他们吃完饭说:“碗洗好放厨房就行,我带你们去认认路。”
大队说是不大,还是要稍微走一圈的,不然以后就睁眼瞎。
沈乔给他们指出几个有用的地方,主要是通往隔壁大队代销点的路。
为方便队员们的生活,每隔一段距离就会设立一个代销点,卖的东西虽然不及供销社的那么齐,但基本的生活用品还是有的,算是知青们去得最多的地方。
李海平最期待的就是这个,听到后说:“我得去看看。”
刚来去买东西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毕竟总有些是带不走的。
沈乔也没说什么,只道:“你就沿着一直走,能看到光荣大队的牌子,然后右拐后看到一栋竹栅栏的房子,拴着条*色的狗,再左拐就能看到代销点的牌子和箭头,实在找不到问问人就行。”
这种有用的话,李海平也没显得不耐烦,他性子也挺野的,初来乍到没什么胆怯,左右看说:“你们要去吗?”
其余几个知青互相看看,只有三个人点头。
有人做伴的话问题不大,毕竟光天化日有男有女的。
沈乔放心下来说:“那你们自己慢点啊。
她带着剩下的人接着走,眼看时间差不多说:“先回去吧,下工时间也到了。”
进院子,李胜已经做好饭,看人进来爽快打招呼说:“一路辛苦啊。”
大家相互介绍,可以说李海平不在,气氛还是良好的。
沈乔背过人跟几位“原住民”提了这位新来的不好打交道的男知青,李胜道:“看来是个刺头啊。”
以前这种人不是没有,可以说这些年形形色色什么样的知青都来过,他们在生活里总结出自己的经验和坚持。
沈乔道:“我看他会叫人做。”
这一招已经是用得很娴熟了。
不过大家虽然都看不大惯,对此也没有什么要说的,哪怕是沈乔,也没有可以指摘人的地方。
至此,新来的七个知青就在大队住下来。
日子有条不紊往前走,只是那些看不见的小摩擦好像隐在暗流里。
六月里,大队开始种地瓜。
本地最重要的粮食就两种,一是地瓜,二是水稻。
这种时候叫农忙,不管是谁都不能闲着的,哪怕是以前不积极劳动的沈乔,在这会也得来上工。
当然,她现在已经是积极参与劳动的人,而有一个人更为过分取代她从前的位置,那就是李海平。
李海平在家就娇生惯养得厉害,他有五个姐姐,家里的独苗苗,可以说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次要不是被人坑一把,他也不会来下乡。
本来他就是抱着熬上几个月就走的心思,哪里肯花什么功夫。
总之大老爷们借口不舒服,连出房门都不肯,整天拎着自己的小收音机,屋里叽里呱啦响着。
郑冲吧这个大队长虽然平时对知青们都很宽容,但在抢生产的事情上从不落后。
因为种植收获这两个时间段,就是跟老天爷抢饭吃,多一个劳动力多一分速度。
他也不用刻意整治人,只找李海平说:“你想走,也得我肯放人才行。”
大队就是有这个权利,因为知青们的户口已经属于本地。
李海平是再不情愿,也只得老老实实去地里。
这对他来说还是头一次,整个人的脸跟苦瓜似的。
李丽云看着偷笑说:“总算有人能治住他。”
就这位公子哥,那是看见什么都得叭叭几句,挑剔得叫人讨厌。
沈乔听得真真的,说:“大队长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
就是她也医院,人家才肯相信她真的体弱。
李海平看着是白净,不过好吃好喝养出来的体格,要在大队长眼皮子底下偷懒是绝无可能。
李丽云不屑道:“他也没干什么。”
都是陈丹给他鞍前马后,一个人值两个人的班。
沈乔说起这个叹口气,道:“她也算得偿所愿。”
具体的她虽然不是很清楚,但李海平一定给陈丹不少好处。
李丽云倒不是对这个有意见,说:“我那天听见的,李海平想自己开火。”
以前也不是没有这个先例,条件差得多的人确实没法吃到一块。
但李海平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做做饭的人,约莫着还会拉上陈丹。
说得难听点,就李海平那态度,是个人都不会想挣他的钱,好像自己多了不起一样。
沈乔摇头道:“那我们还省事。”
以前是一个人做六个人的饭,现在是十三个人,要是少两个,各项活都能少下来。
李丽云想想也是,说:“希望他早点回城吧。”
沈乔还待接话,余光里看到郑重,说:“我过去一下。”
李丽云笑笑说:“心反正是过去了。”
沈乔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在她手臂上拍一下。
郑重看她慢慢走过来,好像每个脚步都是踩在自己心尖上,等人到跟前说:“我明天去县城,你有什么想买的东西吗?”
他是想好,给带吃的回来。
沈乔惊讶道:“去做什么?”
她不是觉得不能去,而是对大多数人来说,公社已经是最远的地方了,队员们更多是生活在这一亩三分地里。
郑重解释道:“运化肥。”
现在是稀罕东西,每个大队每年都能分一些,得推着车到县城去领,来回全靠两条腿走,从来都是他当仁不让。
沈乔从前对这些不太清楚,哦哦两声说:“那估计没时间去买东西。”
县城她自己也没去过几次,东南西北都不知道。
郑重点头说:“有的,对面就是百货商店。”
他从来没进去过,但这几个字还是认识的。
沈乔都听见百货两个字眼睛都发亮,不过还是说:“算了,也没票。”
郑重点头说:“有的。”
又左右看人这么多不能掏出来,说:“晚上给你看。”
沈乔询问道:“大队长给的?”
郑重认识的人也就这么一个,说:“买的。”
不老少呢,哪能白拿。
沈乔上下打量他,眼睛转来转去说:“我想一想吧。”
郑重被她看得莫名其妙,不过还是说:“那我先过去。”
沈乔看着他走,这一幕落在旁人眼里分外清晰。
李海平冷哼说:“鲜花插在牛粪上。”
陈丹就在他边上,心想人家在这乡下可不是牛粪,不过没反驳什么,只摸着自己的肚子,隐约觉得有点疼。
李海平没得到附和,心里也觉得没劲,抱怨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陈丹嘴角抽抽,觉得他挣两个工分就嘟嘟囔囔真是没意思。
但她还是好言好语宽慰道:“要不你休息一下吧,等下我做。”
记分员不像大队长,有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有人把活干完就行。
毕竟农忙也就七八天,自己熬一熬应该问题不大。
陈丹想想家里的情况,长叹口气撸起袖子。
沈乔是全然不知,不过她向来对刚来的知青们比较关心,看人下工的时候脸色不佳,多问一句道:“陈丹,你没事吧?”
陈丹琢磨着是太阳晒太多,摇摇头说:“应该是有点中暑。”
这种事可大可小的,沈乔不由得欲言又止道:“那你还是量力而行吧。”
陈丹心想,这种话于她没多少意义,不过还是笑道:“我会的,谢谢。”
沈乔也就不多嘴,毕竟做人的分寸也很重要。
她进了知青点把烂菜叶子切碎,和两个切块的地瓜煮熟后搅拌均匀一起倒进食槽,两只在长肉的小猪蜂拥而上,吃得脏兮兮的。
不过这种景象和将来能吃到的猪肉比起来都不算什么,沈乔看着还是挺满意,堪称和蔼道:“多吃点,多吃点啊。”
猪肯定是听不懂的。
就是李海平嘀嘀咕咕又说着“明珠蒙尘”,觉得这样柔弱漂亮的长相,举着个勺子,站在臭烘烘的猪棚里多少有些可惜。
陈丹知道他是见色起意,只是胆子还不够大,而且那个天天来找沈乔的郑重一看就不好惹,才一直过嘴瘾。
她心里翻个白眼,觉得自己的肚子好像更痛,忍不住蹲下来,豆大的汗从她的额角滑落,眼前一黑往后倒。
迷迷糊糊间她想着,不如就这样长眠吧。
作者有话说:
晚上见。
第25章谁被牺牲
陈丹的晕倒,使整个知青点震惊,又在人的意料之中。
满头大汗的人蜷缩成一团,嘴唇发白到吓人,看上去都不像是简单的中暑。
沈乔蹲下来,试图叫她的名字却没有得到回应,回过头说:“扶到卫生所去吧。”
徐桂花和陈丹住一间房,原来也是认识的,第一个响应。
不过浑身无力的人只凭她是不够的,张翠婷从另一边抬起人的手。
这种时候沈乔就只能出个嘴,她颇为忧心地跟着,说:“你们先吃饭吧。”
其他人面面相觑,觉得这么多人往卫生所的小地方一挤也装不下。
三个原住男知青互看一眼,李胜跨出来说:“我也去。”
一行人这幅姿态,理所当然引起
不过谁也顾不上解释,步伐匆匆。
沈乔小跑在前头,率先到卫生所门口,喊道:“空空叔,空空叔在吗!”
郑空空在这一亩三分地也是个名人,他解放前是正一居士,就以擅长岐*之术出名,当然现在不兴这些,他只是卫生所的一位大夫。
医术还是不错的,就是人总爱往山里钻,说是摘草药,不过大家都知道他就在山顶的大石头打坐。
本地解放前三村四乡不知道有多少寺庙道观,倒没有人去举报他从事什么封建迷信活动,相反平常还挺客气的。
今天运气不错,他人正好在,卫生所跟他的家是连在一块的,院子里全是晒的草药。
沈乔有一阵来得特别勤,彼此之间还是很熟悉,听见她的声音,郑空空从屋里出来说:“你又哪里不舒服?”
沈乔着急忙慌说:“不是我。”
话音刚落,张翠婷她们就搀着人进来,只一看两脚垂地的那个就不太好,郑空空赶快说:“让她躺床上去。”
既然要检查,李胜就不好意思待着,连忙退出去兼望风。
三个女知青往边上一站,都等着医生的诊断。
郑空空沉吟片刻说:“医院。”
沈乔最知道他的水平,惊讶道:“这么严重吗?”
她只以为是太累加中暑。
郑空空也拿不准,说:“好像是阑尾炎。”
这他也见过几回,一准得动手术。
沈乔叹口气,当机立断道:“我去找大队长。”
就她这身板,够跑多快的啊。
李胜在外面都听得真真的,说:“我去吧。”
他拔腿就跑,沈乔也没争这个,道:“桂花,陈丹的东西你比较知道,帮她拿两身衣裳行吗?”
徐桂花仓促点头,也是撒腿就往外奔。
等他们俩都走,张翠婷示意她到外面,压低声音说:“要真是阑尾炎,手术费怎么办?”
她看着可不觉得陈丹有这个钱。
沈乔抿着嘴唇也是颇为惆怅。
她本来以为就是小病,卫生所拿药是不要钱的,医院,钱可就得自己掏。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眼前一道黑影突然出现。
郑重明显呼吸急促,看她好端端的样子松口气,还是要确认道:“没事吧?”
沈乔茫然地嘴唇微张说:“没事啊。”
郑重失魂落魄“哦哦”两声,看来是吓得够呛,也不知道是怎么听说的。
沈乔原地跳两下说:“活泼健康。”
郑重这一路上都不知道有多少念头闪过,最终化成一句道:“那就好。”
张翠婷这样眼瞅着,倒觉得郑重是真把沈乔放在心上,笑得揶揄,不过很快收敛起来说:“怎么办?”
什么事摊上做手术,听起来都不便宜。
郑重本来是很少插话的人,这会也只是神色透露出询问的意思。
沈乔正要解释,就看到大队长匆匆赶来,他显然更具有安排性,说:“郑重在正好,你和李胜赶车,沈知青你再带个人去,这二十块钱先拿着,算是她欠大队的。”
这样看起来已经是万无一失,沈乔点头应下,跟张翠婷耳语两句,就看到徐桂花跑过来,她左右看情况说:“我给丹丹拿了两身衣服,要不还是我去吧。”
又说:“李海平给了我五块钱,说给丹丹买点营养品。”
沈乔听后半句,一瞬间有些惊讶,不过很快收敛道:“行,那我们出发吧。”
几个人把陈丹扶到马车上,怕她难受下面还垫了一层。
郑重缰绳一动,看着这个天色,心中颇有些警惕。
这个点已经是日落,四处不见人,路上连盏灯都没有,不是他这样的本事,谁带着三个小姑娘都不安全。
他的身手是队里人都见识过的,但凡是走夜路运点什么都是他牵头,就像这次的运化肥。
夜里头到处都是风险,哪哪都不安全,风吹动树叶簌簌响,都叫人心里毛毛的。
沈乔最怕这些,拳头都捏得紧紧的,忍不住找话道:“要多久才能到?”
赶车的话就快很多了,郑重说:“差不多一个小时就能到。”
沈乔接着李胜手里的手电筒那点光,看手表说:“也不知道这么晚还能不能做手术。”
她看陈丹的样子可不像太好,估计难受得很。
李胜道:“我割过阑尾,不是很严重的病。”
就是一刀下去的事情,不致命。
沈乔叹气道:“我看陈丹是平时太累了。”
累过头,自然就虚。
徐桂花本来是静静听着,这会道:“她想攒钱给弟弟结婚。”
两个人在首都是住一条胡同的,彼此之间称不上熟悉也算是有交情。
沈乔啊一声说:“她自己才多大。”
十八岁的样子,弟弟估计才十五六,离结婚少说十万八千里吧。
徐桂花解释道:“她父母都没有正式工作。”
只在街道干散活,东一锤子西一榔头的,哪里有什么钱,懂事的孩子自然想方设法为他们排忧解难。
沈乔现在对这些事很敏感,刻薄道:“没手没脚吗?”
徐桂花讷讷道:“那,还是挺好的。”
当然,沈乔很快觉得自己的态度不好,道歉说:“我是替她着急。”
才多大点的人,把自己当两个使,看着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再能干也没用啊。
徐桂花总算找到知音,说:“我也是‘哀她不幸,怒她不争’。”
说起来都一肚子气。
沈乔此前没跟她说过几句话,毕竟新人和旧人之间总是没那么快打成一片。
这会也是淡淡笑,不过眼中两分赞许。
郑重听着后面动静停下来,才侧过头道:“冷吗?”
空气里还有几分夏日的余温吗,徐桂花知道这话也不是问自己,闭口不言。
只有沈乔答道:“不冷。”
李胜本来是坐在郑重边上帮他打手电筒,这会开玩笑说:“沈乔,要不我跟你换个位置?”
车架上位置就那么点大,三个女生本来就是挤着坐,要是换个男生得多尴尬。
不过沈乔一听这就是开看她热闹,顺嘴说:“行啊。”
李胜挠挠头,说:“你这人咋回事。”
两个人向来是熟稔的,毕竟好几年的交情摆在那。
郑重听着他们的对话,把注意力挪到马蹄声上,踢踏踢踏响,还怪有意思的。
沈乔也没忽略他,说:“你是不是也没吃饭?”
这个“也”字,郑重好像才反应过来说:“刚做好。”
还没开始吃,黑尾就跑来跟他说,小孩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听说的,叫他差点跑掉只鞋。
沈乔遗憾道:“得,大家都没吃上。”
谁还顾得上啊,徐桂花不好意思道:“我应该拿点饼干的。”
这事也不怨她,沈乔自己都给忘了,说:“到了再看看吧。”
外头吃饭要票又要钱,算起来也是开销。
沈乔摸摸口袋里大队长给的那二十块钱,忽然问道:“李海平怎么把钱给你的?”
说起这个,徐桂花也挺震惊的,道:“我进门他还问‘什么事’,我跟他说完他就给我了,说给丹丹买营养品。”
看来人始终是有多面性,沈乔也不得不承认李海平有时候做人还行。
她道:“那就给丹丹收着。”
也不是白拿的,毕竟肚子上划拉一刀可不是小事,老话讲那泄露的全是人的精气神。
沈乔也就是个小学毕业,有时候还不是那么讲科学。
徐桂花也是这么想的,说:“估计能开点营养品。”
麦乳精、大骨头,只要有医生开的单子就能额外买,也算是住院的好处之一。
不过陈丹肯定是不舍得的,说不准还惦记着弟弟。
沈乔想起来都为她不值,说:“弟弟是人,她自己也是人啊。”
凭什么一个要为另一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徐桂花叹口气说:“谁叫人家是男孩呢。”
是儿子,好像生来就有这样的优势,全家人的力气朝他身上使,哪怕是建国至今,老观念还是在。
男孩有什么了不起的。
即使现在已经看破父母是将她摆在哥哥和弟弟之后,但从小沈乔是听着“我们最疼你”这句话长大的,这给她许多自信,从来不觉得女儿比儿子差什么。
她哼出声道:“妇女也是半边天。”
标语嘛,说得再响亮也未必大家都做得到。
徐桂花怅然道:“希望将来能真正实现吧。”
这几句话的音量也不高,郑重听着有不同的想法。
他想,儿子也有可能被家庭放弃,父母总是偏爱更有出息的那个。
那心上人是什么样的呢?
郑重不由得回头看一眼。
夜色沉沉,沈乔却清晰看见他的动作,发出一个上扬的鼻音。
郑重最近练习微笑也是颇有成效,嘴角已经能自然地动起来。
他莫名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叫人有些失神。
沈乔还是第一次看他笑的样子,不好意思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此发言。
不过她笑得更加灿烂,还少见地挑下眉。
郑重心里一突,手差点松开,刚刚的想法已经全抛到脑后。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另:今天刚开的防盗,比例为80%,之后篇幅长会调低。
第26章表白
这是座小县城,天黑后路上的人都多少,连街上的灯都开得很吝啬,只有一点昏暗的光,最热闹医院。
尤其是急诊室门口,谁看着都很着急的样子,还有几个打架被酒瓶子砸得全是血的,吓人得很。
李胜也顾不得什么礼仪,挤进去嚷道:“大夫,大夫,我们这儿有个阑尾炎的。”
护士过来一看,说:“今儿都仨了,你们得等着。”
夜班就这么几个人,手术室也就两间,这又不是什么急症,再扛扛还是可以的。
李胜心想陈丹都这样了,要是还接着等怎么吃得消。
他还待说话,护士已经不容分说开单子道:“先给她挪病床上躺着,最晚天亮就能做,交钱去吧。”
这算是怎么回事,李胜捏着缴费单回去。
沈乔接过来看,听完他的话道:“那只能等了。”
又看四周的架势,尤其是带孩子的家长们吵吵嚷嚷一大片,叫人不得安宁。
她想起自己小时候,人总是嘴上说得硬,又容易在触动心绪的时候百感交集,她从小就身体不大好,医院跑,这样夜里的景象见过不知道多少。
小孩子总是怕打针吃药,她嚎得都快没声,父母就会慢慢地哄着她,从不多的花销里再挤出一点给她买糖吃。
那些甜好像现在都回忆得起来。
沈乔莫名叹口气,郑重捕捉到这点轻微的情绪变化,侧过头看她,觉得她脸上好像有淡淡的忧愁,在眉目之间仿佛散不去。
他问道:“怎么了?”
沈乔没想到他这样敏锐,说:“有点担心陈丹。”
原来是这个啊,郑重心想护士这个态度其实还好,证明这病不是很急,他安慰道:“没事的。”
又抬头看到写着食堂两个字的方向牌,说:“我去买点去的吧。”
琢磨着不知道这个点还有什么在卖。
沈乔摸摸肚子说:“那你买四份,我们去办住院。”
大家几乎都是饿着肚子,总得有口饭吃。
郑重点点头过去,说:“我待会上去。”
他走路的背挺得很直,好像什么事都可以扛下来。
沈乔转过身去交费,几个人把陈丹安置在病房。
里头住着八个病人,加上家属们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只有徐桂花坐在病床旁的小凳子上陪着。
沈乔跟李胜往外走,两个人有默契地走得远一些说话。
李胜道:“现在怎么办?”
沈乔叹口气,想想说:“你明天一早坐车回去吧。”
县城到公社每天就两班车,早上和下午都是定点的,到公社再回去就方便很多。
李胜道:“剩你们俩能行吗?”
沈乔微微摇头道:“可以的,郑重本来明天运化肥,怎么着都是晚上才走。”
现在这年头,只有几个小姑娘在外面多多少少不安全,李胜对比自己跟郑重之间的体格差距,说:“也不知道要多久。”
都是才来的知青,能有什么交情,他们来主要是出于人道和人性,要是耽误好几天,可全是自己的工分,多少划不来。
沈乔说:“估计能给我跟桂花一天记个三四分。”
她们本来就不是壮劳力,像李胜这样的满工分肯定是补不起的。
李胜寻思也是,不过还是说:“明天早上再看看吧,反正也是十点才开车。”
两个人商量定,回过头就看到郑重,手里还拿着个开着口的油纸包,一看就是杂面馒头。
李胜自觉往旁边退,沈乔叫住他说:“吃点吧,给桂花也拿两个。”
实打实的粮食,不过这会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李胜还是吃得起的,说:“回头票和钱给你啊。”
粮票对队员们来说反而是最容易得的东西,只要提着自家的粮,带上介绍信去粮站换就可以。
现在谁家都不富裕,两口吃食就可能是一家子的命。
沈乔也没推托,眼看着还剩四个,说:“你吃两个够吗?”
郑重伸出另一只藏在背后的手,说:“你吃这个。”
这走廊里什么味道都有,都把肉包子给盖下去,沈乔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口水在分泌,说:“我不吃独食。”
一共两个,郑重虽然已经料到会是这样,还是说:“你吃就行。”
沈乔只拿眼睛瞪他,瞪到他老老实实自己拿起一个吃。
她这才满意说:“这样才对。”
郑重解释道:“就剩两个了。”
还是县里人阔,肉包子卖得比杂面馒头快。
沈乔每天不管去干嘛,兜里都是带着钱和票的,她这会掏口袋说:“不能让你先垫着。”
按规定,知青们的事情大队多少都会给报销一点。
郑重连连后退,好大的步子退出一米,表情还有几分受伤说:“不要。”
就几毛钱的事情,何必算这么清楚。
沈乔无奈道:“那李胜跟桂花的你总得要吧。”
那肯定是要的,不过自己也可以不收。
郑重道:“给你。”
走廊的灯在一瞬间熄灭,四处都有抱怨声,护士嚷嚷着“又断电了”,偶尔有两束手电筒的光划过,影影绰绰只看得到人的轮廓。
沈乔能感觉到郑重大步离自己更近,连声音都好像是响在头顶,说:“别害怕。”
这儿虽然是黑灯瞎火的,但是人多啊。
沈乔其实一点都不怕,只觉得有什么在夜色里破土而出,说:“那你再过来一点。”
这样娇弱的小姑娘,到底是怎么一个人离开家生活这么久的,郑重低低“嗯”一声,说:“很快就能修好。”
当然是随口安慰的,毕竟他也不大清楚。
沈乔微微抬头,说:“郑重,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为什么?
答案郑重是知道的,但有点艰难说出口,这会沉默几秒。
沈乔像是察觉到他的犹豫,鼓励说:“要诚实。”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郑重郑重其事地说:“因为我喜欢你。”
仅这一句,好像耗尽他所有力气,连答案都不再期待。
沈乔觉得他的下巴在抖,都能听见牙齿咯吱咯吱的声音,恐怕他自己都没发现。
她忍不住伸出手戳一下,说:“那以后也要一直喜欢。”
她渴求一份永久的爱意,虽然听上去有几分天真。
这个回答很是模棱两可,听上去不像是拒绝,也不是回应,郑重一颗心仍然悬在半空,声音也轻飘飘地说:“好。”
不管她提出什么样的要求,他都会答应。
灯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亮起来,惨白的光叫人下意识闭上眼。
沈乔能感觉他的手第一时间帮自己遮掉大部分,这种什么都看不到的感觉给她豁出去的勇气。
她两只手在身前攥紧,说:“这样我也会一直喜欢你。”
郑重颇有些迟钝,这句话反复在心里过好几遍,像有道雷把他劈成傻子,只能愣愣地站着。
他迟迟没有开口,沈乔不由得拨开他的手,那是她第一次看见失魂落魄四个字真的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她忍不住道:“不高兴吗?”
郑重是被狂喜冲昏头,回过神来说:“高兴。”
生怕她不相信,强调说:“有生以来最高兴。”
沈乔噗嗤笑出声,眼睛转来转去,说:“所以我们现在是处对象吗?”
别看她挺有男孩子追求,这种事也算是破天荒头一遭。
郑重哪里知道,但还是小心翼翼问道:“可以吗?”
沈乔又有点想看他着急,踱步说:“让我想想。”
就在原地绕圈子,郑重的目光放在她的脚上。
那是双深蓝色的布鞋,打过两道补丁,别出心裁用的碎花布,就是他上次买的那块。
大家很少搞这些花里胡哨的,尤其是生活在大队的人。
沈乔注意到,抬脚给他看说:“我厉害吗?”
郑重点头说:“很厉害。”
大概是为表明自己的态度,他每次都加上“特别”“非常”这样的词,语气十分之诚恳。
沈乔一乐,说:“可以。”
郑重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她拽着,一会往东,一会往西,常常是跟不上节奏。
但不妨碍他的喜悦,因为只有这个答案于他而言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他偶尔也有那么点机灵,说:“我会永远对你好的。”
永远是多久呢?
沈乔也曾依赖在父母怀中,听他们说自己永远是宝贝女儿,但这个期限早已经到。
她今年才二十一,抬眼望去的将来也没有一辈子那么久。
不过她也不能在这个当口扫兴,起码她能察觉到其中的真心。
那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逝去,此刻却驻足在她身边的爱意。
沈乔愿意为拥有而喜悦,拳头威胁性地挥挥两下说:“记住你说的话啊。”
连拳头都是那么小小一个,手腕处凸起来的那块骨头映入眼帘。
郑重伸手比划道:“太瘦了。”
沈乔无疑是瘦的,但这个时代瘦子才是常态。
她说:“大家都很瘦。”
郑重心想大家他管不了,只有这个人是他在乎的,想想说:“吃三个鸡蛋吧。”
还得再弄点肉,多吃点细粮,毕竟吃什么都不如这些。
沈乔叹气道:“蛋*好噎人。”
只是挑食的人会遭雷劈,一直不敢说而已。
郑重想着,一个蛋本来就是蛋*占大部分,说:“那打散了炒。”
不管怎么炒,鸡蛋也是顶费油的东西。
沈乔好奇道:“你到底有多少油?”
郑重想想自家快见底的油缸,说:“八月收花生。”
到时候就能榨油。
沈乔无奈道:“那这两个月日子也得过吧。”
她都想得出,炒鸡蛋的油一准是从他的量里省出来的。
她严肃地说:“不吃炒鸡蛋。”
郑重没办法,只能点头说:“好,听你的。”
作者有话说:
晚上见。
郑重其事这一句是我忽然想到上次评论区一位姐妹的建议,但我一下子找不到,谢谢你!
第27章转变
陈丹的手术最终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开始。
手术室门口有一盏灯,照在走廊上不太清楚。
沈乔打着哈欠,眼皮子都耷拉着,整个人头朝后仰,靠着墙忍不住瞌睡。
医院就这条件,大家夜里都是这么凑合的。
郑重将要闭上的眼又睁开,手虚虚抬起来护着,生怕她一下子砸下去。
沈乔其实一直留意着外界,猛地坐起身说:“我不困。”
也不知道是在说服自己还是跟别人说。
徐桂花忍不住道:“没事,你再睡一会吧。”
她本来觉得自己的体力已经是一般,跟沈乔比起来还是好不少,她实在长得太瘦弱,尤其是睡着的时候不自觉缩着,更是只有小小一团。
沈乔眨两下眼醒醒神,趁这会功夫跟她商量道:“等下李胜赶车回去,我跟郑重去买点东西,你自己可以吗?”
又不是大手术,徐桂花道:“当然可以,其实我自己待着就行。”
她为增强说服力,道:“我奶去世之前在床上躺过半年,都是我看顾的。”
不过话出口,她又觉得这个类比多少有些不吉利,道:“总之没问题,你们放心去吧。”
沈乔看她的样子,放心说:“我给你带午饭。”
徐桂花“嗯嗯”两声,赧然道:“钱票我回去给你。”
沈乔一样没推脱,这时候谁也不会白吃别人的口粮,那是顶缺德一件事。
她想到这儿看郑重,原来她也有很多原则,不过遇见他以后早就悄悄抛在脑后。
郑重对她的信号全化为三个字,问道:“饿吗?”
沈乔看手表,现在天才蒙蒙亮,离早餐还有一会。
她摇头说:“等一下吧。”
几个人说着话,手术室的门打开。
陈丹面色仍旧不太好,却已经能说上几句话,道:“给你们添麻烦了。”
这算什么麻烦,知青之间相互帮助是应该的,毕竟独木难支。
沈乔给她掖被子,说:“别想太多,好好休息。”
陈丹心思转着,因为麻药说不出两个字。
她虚弱地笑笑,反而有一种脆弱的美。
病房里照例挤不下太多人,李胜觉得自己也没必要待在这,索性揣上刚跟沈乔借的十块钱和票说:“我去买个东西就赶车回去了。”
毕竟一年到头也来不了两次县城,不管原来是什么目的都得去一趟百货商店才行。
他一走,沈乔可怜巴巴说:“我现在是身无分文了。”
她随身有带钱的习惯,但那是为以防万一,不可能是全副家当。
郑重觉得她原本划在两个人中间的线在变淡,但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他们这代人还是相亲居多,哪怕是处对象也很谨慎,因为那意味着一生的承诺,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是约定将来。
即使是沈乔憧憬着自由恋爱,对此的认知也是一辈子只有一次。
在她看来,点头的那瞬间就预示着她想要跟这个人共度余生,是社会给她的约定俗成。
两个人怀抱着共同的想法,有形无形上都更为亲密。
这正是郑重想要的,他解开口袋扣子给她看说:“都给你。”
估计就是怕丢东西,口袋做得极深,劳动的人穿什么都不贴身,裤腿晃悠悠地也看不出什么来。
但沈乔惊讶道:“这么多?”
郑重解释道:“昨天要给你看的。”
本来要作为他买得起百货商店里头东西的证据。
沈乔最近这一二十个小时事情满满,才反应过来说:“傻子。”
艺高人胆大,也不怕有人拦路抢劫,现在这种事可多得很。
郑重默认下这个称呼,毕竟他一向觉得自己不怎么聪明,不过谨慎把扣子又扣上,说:“我保管,你花。”
不是舍不得给她,而是她看上去就是小偷最爱惦记的类型,毕竟花掉的钱和被偷的可是两个概念,后者能让一个勤劳能干攒钱的人以头抢地。
沈乔觉得挺有意思的,因为听上去就像是有人挣钱有人花。
她其实一直挺想过这种日子的,试问谁不想没有压力的活着。
只是那种因为全身心负担在别人身上而被放弃的痛苦还在眼前,她不能轻易让自己重蹈覆辙。
所以她仍旧会积极参加劳动,但还是为这样的话语而喜悦。
她再次发言道:“你自己这么说的啊,那怎么花就得听我的。”
郑重理所当然点头,等两个人到百货商店好一会,才明白她这话的意思。
沈乔是挑了不少东西,但其中大部分都是给他的,看架势是从头到脚都要给他换新的。
郑重原来那些都是新三年旧三年的东西,他自己也没觉得怎么样过。
勤俭几乎是刻在每个人骨子里的,他对沈乔的舍得只是建立在希望她开心和她值得上,对自己仍旧苛待。
然而他几乎是刚想提出一些意见,沈乔就已经谴责道:“你要对我说话不算话吗?”
大有原来你是这样的男人的意思。
这话郑重没法轻易承认,他犹豫半天还是说:“是给你花的。”
这个“你”的意思,是花在她身上。
沈乔大剌剌拿着刚买的奶粉,说:“我也有花啊。”
郑重嘟嘟囔囔道:“才五块。”
仅占他带出门的钱的十分之一。
沈乔在他手臂上拍一下,说:“已经很多了。”
要不是本县自产的,卖得还要更贵些,大家只舍得给孩子泡一点。
郑重给她花五十都不嫌多,给自己五毛钱都肉疼。
他制止道:“我有衣服穿。”
烂布条子一箩筐,沈乔憋了好久,这会才说:“你那些还能撑多久?”
那简直是不成样了都。
郑重本来还想犟一犟,但想想现实还是说:“要不找人做吧。”
买的都是布,这样更省钱,只是她会累,还是等于划不来。
沈乔瞪他一眼,说:“你到底会不会过日子!”
怎么不干脆到海边去撒钱。
郑重想起她上次做裤子,眼下就黑央央,说:“那你别去上工。”
白天黑夜地熬绝对不行。
沈乔本来要拒绝,想想这次的工程量也挺大的,毕竟一口气是两套衣服,最终点头道:“行。”
郑重原以为要花很多力气说服她,反而有些不上不下的,预备好的话到喉咙,改成说:“好。”
好什么好,真是傻子。
沈乔睨他一眼说:“换一句。”
郑重从善如流道:“饿了吗?”
一天好像就操心她三顿饭。
沈乔好笑道:“怎么感觉你问过我好几次。”
从早到晚都是这一句。
郑重回想一下,说:“好像是。”
但这是他最朴素的想法,人最重要的毕竟就是这点事。
沈乔有时候跟他说话,也常常觉得话头就断在一半,这事要搁在别的男人身上,她一准没有聊下去的欲望,可这个人是他,她就想着这样能让自己随心所欲想从哪里起头就从哪里,这会说:“我想吃肉。”
不是鸡鸭那种的,对大多数人来说,单用这个字的时候都是指猪。
郑重比她来县城的次数更多,说:“吃封肉吧。”
是用五花肉做成的本地的特色,家家逢年过节会做的大菜,国营饭店的厨子以做这道菜出名。
沈乔光听名字就咽口水,说:“走走走。”
样子就很迫不及待,恨不得抬脚就能到。
郑重也馋肉,毕竟他仍然是这时代的大多数人,他说:“那多吃点。”
甭管是一份两份,只要不撑坏就行。
沈乔忙不迭点头说:“肯定的。”
虽然她脸上已经是乐开花,但郑重犹嫌不够。
在他的设想里,今天是应该给她买新衣服、给她带好吃的,现在差一样多少差点意思。
他心里想着还是应该再给她买点什么,就是可惜钱已经花得差不多。
下次进城还不知道要等多久,公社的东西他又觉得不够好,真是叫人为难。
沈乔哪里知道他的心思,一门心思就是惦记着肉,她老远就闻到味道,兴冲冲道:“国营饭店。”
其实连招牌都还没看到。
郑重倒是认得路,说:“再拐过去就到。”
两个人隔着段距离走路,中间有个人过去都行,这也是这会的常态。
即使是老夫老妻,都不会在大街上太亲密。
沈乔侧过头看他,忽然往前跳一步。
郑重只顾着看她,这会才发现地上被哪个孩子用粉笔划着格子。
他说:“沪市也有这个?”
对大队的人来说,沪市首都这样的地方总是有许多神秘色彩,想象中加上写离奇古怪的成分。
沈乔笑道:“都有。”
又想起个笑话来,说:“我刚来大队的时候,*叔还问我‘沪市人是不是顿顿大米饭’。”
倒不是嘲笑的意思,但多少有点不可思议。
郑重心想大家都吃供应,城里人是阔一些,但也不至于阔到这地步。
他说:“一个月能吃几次?”
沈乔摇头说:“一次也不吃。”
郑重显然震惊,眼睛都更大些。
沈乔道:“我在家的时候,月供应是二十七斤,细粮粗粮说是三比七,其实从来没买到过。市里头连菜都要凭票,米饭其实是大头,大家都是细粮拿去换地瓜,一斤能换五斤呢。”
纯细粮的东西,也就过年那一顿。
郑重还是头一次听这些细节,毕竟对他以前来说,这些都是没有用的知识。
他道:“那队里还可以。”
沈乔又摇头说:“是你可以。”
就她那点工分,也是粗粮吃饱的程度而已。
这倒也是,不过郑重说:“我每年有五十斤大米。”
其实队里也是分粗粮为主,不过大队长看在他工分的份上,总会给得更多些。
沈乔还没听过谁一年有这么多,再次感叹道:“你真的好能干。”
郑重倒不是为炫耀自己,而是说:“都给你吃。”
不够还可以跟人家换,队员们也是舍不得吃的,像他以前一样。
沈乔心想那可真是太奢侈了,决定好好跟他讲讲什么叫过日子,她说:“这样不行。”
对她来说,能每顿吃饱饭就已经好过现在很多。
郑重以为她又是要说跟自己对半分的事情,既为她这种什么都要分自己一口的挂念而喜悦,又无奈道:“我可以不吃的。”
他以前都是这么过来的,以后也可以继续这样下去。
沈乔道:“不,你必须吃。”
又说:“不用把最好的都给我。”
这明显有悖于他的生活方式。
郑重心里不觉得这是最好的,不过是他能给她的最好的而已,他道:“要给。”
每次都是最短的话,最坚定的意志。
沈乔不知为何,觉得老天爷始终是待她不薄的,她小声道:“我好喜欢你啊。”
郑重听得真真的,耳朵一红,说:“我更喜欢你。”
不是跟谁比较,而是事实。
作者有话说:
今天我准点写完了,但是晋江一直不让我发表,脑壳疼。
明天见。
第28章买什么
县里只有一家国营饭店,排场极大,占了三间店面和两层楼,客人还是络绎不绝。
于大家而言,这里是能不要票吃肉的地方,但价格相对来说也是昂贵,一个月能吃上一次就不错。
沈乔是抱着一年能有一次的想法坐下来,说:“咱们就点肉和饭吧。”
郑重看她占好位置,走到窗口去点,过会端着回来说:“吃吧。”
又奇怪地目光看向四周。
沈乔好奇道:“怎么了?”
郑重道:“好多人都点菜。”
这外头炒一盆菜就得一毛钱,哪还有人花钱吃这个的。
沈乔了然道:“因为菜也要票。”
又说:“我记得小时候,有一阵西红柿都要票,菜站只有大白菜和白萝卜。”
几乎全是这些玩意,吃得人脸色发白。
本地不下雪,冬日里也不缺青菜吃。
在大队人眼里,花钱买菜可以理解,城里人没办法,但在外头花一毛钱吃炒青菜,那真是匪夷所思。
郑重多少听人家说过城里生活也不是很容易,不过在大家的想象里仍旧是比乡下好成千上万倍,他道:“原来是这样。”
起码能花这个钱,在他眼里还是很厉害的,反正他是绝对舍不得。
沈乔也舍不得,她想到自己有半分菜地,可以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在这种时候当然是吃肉更划得来。
她道:“咱们吃肉。”
郑重很喜欢她说“咱们”,好像世上只有他们俩是一派的。
他问道:“你喜欢肥的还是瘦的?”
沈乔心想,挑食是个极不好的习惯,但是人都有偏好,有得选的时候谁会不愿意呢。
但她还是说:“你先说。”
郑重骑虎难下,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端倪,结果什么也没发现。
他以己度人,觉得大家都有喜欢油水,想想说:“瘦的。”
可惜他在撒谎这件事上确实没什么天赋,沈乔一眼看穿道:“那咱们一样。”
不是,怎么就一样了。
郑重颇有些手足无措道:“其实,我更喜欢肥的。”
沈乔意味深长拉长音说:“那你就是骗我了?”
郑重急得脸色都变了,说:“我不是故意的。”
又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沈乔不再故意逗他,说:“所以下次不要这样了。”
她难得严肃道:“我觉得要诚实,对吗?”
郑重觉得是自己惹她不高兴,本来就沉默的人更家寡言,只闷闷点头,连品尝肉的滋味都忘记,看上去味同嚼蜡。
沈乔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他一下,小声说:“你觉得我很重要,我也觉得你很重要。”
世上一切都是相互的,她能回报真心的只有同等的爱意,郑重那句“我更喜欢你”一点错都没有。
只看他眉目立刻舒展就知道,心情好不少。
沈乔登时满意,说:“我也想吃两口肥的。”
吃太多会有点腻,没有瘦肉那么好吃。
郑重全给她都行,不过没多说什么,他好像领会到她的意思,那是一种什么都不独享的意志。
他有一种直觉,如果自己再按照原来的想法下去,沈乔总有一天会不要他,这是他没办法接受的事情。
沈乔没想到就这么短短一会,他想的事情有这么多。
她一心只有肉,嘴巴动得像某种小动物,连眼睛都添上几分灵动。
不过她再喜欢,胃口也只有那么大。
没多久就打着饱嗝说:“吃不下了。”
郑重诧异道:“就这么点?”
他这才五分饱呢。
沈乔夸张道:“嗯,再吃可能会吐。”
那等于没吃,是得不偿失。
郑重道:“那我吃了。”
沈乔看着他一口一口,样子其实有几分粗鲁。
但她就是觉得可爱,心想或许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说:“你慢点,小心噎到。”
郑重是干什么都快,他从来吃饭都是三两口扒拉干净,今天还是为肉的滋味,速度上已经放慢。
他咽下嘴里的东西说:“不会的。”
话音刚落就咳嗽一声,不知道是被什么呛到。
沈乔伸手想给他拍拍,觉得他咳得越发厉害,赶忙给他倒水喝。
郑重感觉背上像是有万钧重,那点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服,像是有一把火在他身上熊熊燃烧。
可是这种热,又叫他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
沈乔看他这幅模样,好笑又无奈道:“又不是小孩子,饭吃成这样。”
郑重莫名伸手在后颈上挠挠,平复呼吸后说:“不小心的。”
两个人说话间,桌子上全是空盘,沈乔觉得这碗都不用再洗,已经很干净。
她侧过头看,大家的生活习惯都是一样的,这时候哪家会有剩饭,老人都会觉得会遭雷劈。
她道:“你吃饱了吗?”
总觉得人高马大的一个,再多都只是塞牙缝而已。
郑重道:“饱了。”
还是硬生生吃肉吃饱的,他都觉得这种机会,这辈子说不准有一没二。
当然,钱也没少花。
沈乔走在街上,步伐慢慢的,说:“现在你也是身无分文了。”
钱本来就是带出来花的,于郑重而言这倒不是最要紧的事,但他遗憾在没能给沈乔多买点东西,道:“本来想给你买新衣服的。”
语气里多少有点怅然。
沈乔压根不缺衣服穿,说:“我有好多呢。”
她有的怎么一样。
郑重道:“不是我买的。”
谁买的也都是穿在身上的,沈乔拽着他的衣服下摆说:“那就以后再给我买,好不好?”
郑重没办法说不好,点点头“嗯”一声。
他摸着自己的口袋,寻思还剩三块多也算是一笔巨款,要买点什么好呢?他目光放在周围,样样都是要票的东西,只能叹息。
沈乔听见声回头看他,说:“怎么了?”
郑重犹豫道:“想给你买点东西。”
这都快成他的心愿了。
沈乔颇有些无奈,眉目之间笑意盈盈道:“行啊,让我们看看有什么。”
不要票的东西也不是没有的,几乎都是稍显昂贵。
沈乔看来看去,最终目光停留在书店,说:“要不买两本连环画吧。”
乡下少娱乐,大家读来读去就只有伟人语录,这种连环画很是盛行。
就是也不便宜,一册也要几毛钱。
郑重看着“书店”两个字,想起小时候的事情来。
他哥郑俊峰在读书这件事上很有天赋,不仅过目不忘,而且很擅长举一反三。
那还是刚建国没多久各地都提倡扫盲,村小不收学费,年纪差不多的孩子都可以去听课,家家都是兄弟姐妹挤在一个教室里,郑重就是跟他哥一起听。
那真是鲜明的对比啊,所以郑重从来就知道自己不聪明,导致他对一切和学习有关的东西,其实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更别提是进书店,简直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沈乔看到他的犹疑,知道队里很多人家里是连个带字的东西都没有,从不买这些不当吃穿的东西。
她两只手无意识地摆弄着衣角,说:“还是换一个吧。”
郑重从往事中回过神,道:“为什么换?”
沈乔揣摩他的神色,觉得也不像是不愿意,说道:“好像有点浪费钱。”
这哪有什么浪不浪费的,郑重道:“我愿意。”
颇有几分蛮不讲理。
沈乔噗嗤笑出声说:“那我们进去吧。”
书店只有一层,架子上整齐摆放着各种各样的书。
沈乔一头扎进连环画里,挑选着哪本才是自己最想要的,她身边凑着的全是小毛头,都是七八岁大的年纪,对这些是最感兴趣的。
郑重其实有点怕小孩,想想说:“我转一圈。”
沈乔含含糊糊应着,眼睛一个劲盯着画册看。
郑重说是转,也只是站在不远处看着。
但干站着也有点像傻子,他随手抽出一本书打算翻一翻,结果看来看去全是字,认得的反正是没几个,更显的自己是个文盲。
他叹口气,心知知青都是文化人,只这样他好像就永远赶不上,怎么可能自信得起来呢。
沈乔挑好自己想要的过去找他,看他拎着书页发愣,问道:“怎么了?”
郑重也不好意思说自己不大识字,道:“随便看看。”
他随便看的正是本旧的初中的语文课本,也不知道是谁摆在这的。
沈乔从他手上拿走,道:“我还没上过初中呢。”
她小学毕业赶上停课三年,复课没多久就下乡,这个学历在知青里头其实算很低的,只是这几年也没人在乎这些而已。
郑重听出她有几分遗憾,说:“我也只念过两年书。”
读小学是不要钱,但学费只是小花销而已,他小小年纪就是好劳力,早早出入于田间。
两个人好像都有些怅然,沈乔提议道:“那你想再学吗?”
郑重看着她的脸,说:“想啊。”
连自己都知道,目的是因为她多些。
沈乔弯腰找着,翻出一套完整的小学教材,说:“那我教你。”
郑重只顾着看她动作,这会才说:“书我有。”
是很多年前的东西了,他觉得学问是很神圣的东西,没敢拿它们怎么样。
沈乔咦一声,心想他一定对学习很渴望。
她转而说:“那我们买初中的,我学习一下,以后教你。”
她记得自己小学的时候成绩挺好的,要不是阴差阳错,应该上初中、上高中的,不过人生就是这样,好像在某个路口就是不同的结果。
她摸着书本,眼神中也流露出几分怀念的意味来。
郑重觉得这些东西就买得很好,起码能弥补她某种程度的遗憾。
沈乔在这一摞书放在售货员门前,听着人家噼里啪啦打算盘,心疼之余说:“咱们一定得好好学。”
作者有话说:
晚上见
第29章要努力
从书店出来,医院。
郑重没敢进去,就在外面站着,毕竟刚做完手术的姑娘多半也不愿意叫男人看见。
其实里头吵吵嚷嚷地一片,医院的病房有多紧张,居然还有一个待产的孕妇,边上七八个家属围着,哪还有什么隐私可言。
陈丹缩在被子里,脸色一看就是没怎么休息好。
沈乔不由得关切道:“陈丹,你有没有好一点?”
陈丹勉强笑笑,说:“已经好很多了。”
只是病人不便多言,剩下的都是徐桂花代答,她说:“医生说看伤口恢复情况,三天基本就能出院。她其它问题不大,就是营养不良而已。”
吃得不够是大多数人的常态,都不能算是病了。
沈乔寻思也是,不过说:“应该可以开营养票吧。”
这也算是生病的好处之一。
不提这个还好,提起这个徐桂花表情就不甚佳,微微摇头不说话。
只看这就是另有一番故事在,沈乔爽快地转移话题道:“你吃饭了吗?”
徐桂花早上也没干嘛,陈丹其实没有多少需要人照顾的地方,只是一个人肯定是不方便的而已。
她说出两个人商量好的话道:“吃了,其实丹丹问题也不大,沈乔要不你跟郑同志回去吧,我们过几天也回了。”
怎么说她们俩都是老朋友,互相照顾是于情于理的,但耽误上别人在这里多多少少有些不好意思。
沈乔也料想到她会这么说,人情世故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的东西。
她只是不太放心,道:“就你们俩能行吗?”
徐桂花索性给她使眼色,两个人走到外边去。
沈乔一看就知道她有话说,不过没有先开口,而是静静等着。
徐桂花是憋了一上午,这会忍不住道:“她还有力气替她弟筹谋,死不了。”
话出口多少觉得有些太刻薄,不知道是跟谁道歉,说:“不好意思,我气过头了。”
沈乔只当没听到,说:“她是习惯,以后慢慢劝就好。”
徐桂花无奈摇头道:“我觉得是没救了。”
又抱怨道:“她人其实挺好的,就是这点上叫人接受不了。”
劝得嘴巴都快干了,还是冥顽不灵。
沈乔心想,人的信念其实是很难改变的,必有重大的打击才行。
她不想做那个多费口舌的人,道:“也是辛苦你。”
徐桂花本来还有很多话要说,不过看她不接茬的样子又憋回来道:“没事,我应该的,你们放心回去吧。”
沈乔是不想介入别人的是非,她虽然好奇,到底跟徐桂花还不是很熟。
她微微点头说:“行,有什么事随时联系我们啊。”
又说:“你记得把所有收据都放好,到时候队里要收的。”
徐桂花应下来,看着他们俩走远,背影倒是挺登对的。
她来大队没多久,流言蜚语还不是很清楚,只觉得郑重这样的能干人是最好的,毕竟沈乔弱不禁风的样子,最需要的就是这样的对象。
沈乔不知道有人这样看好他们,两个人慢慢走在大街上。
他们要去的是汽车站,得先搭车到公社,再步行回大队。
走着走着,郑重忽然停下脚步。
沈乔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是农机厂大门口,有几个人簇拥着个领导样式的人,看样子估计是什么检查。
她问道:“怎么了?”
郑重错杂道:“中间那个,是郑俊峰。”
他连哥都不叫,沈乔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说:“当年是他吗?”
郑重长舒口气说:“是。”
他这回的沉默不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而是有太多话要讲反而不知从何开始,半响才说:“大家也都知道。”
跟戏文里唱的差不多,郑俊峰念书的时候有过要好的女朋友,可惜命运在毕业的时候给了他们不同的选项,一个是响应*策精简下放回农村,一个被领导家的女儿看上留在城里。
女方当然不愿意,第一时间闹到郑家来。
事情沸沸扬扬,哪怕最后摆平也得有个人出来背这个名头。
选来选去,自然郑重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他说得简单,只有三言两语。
沈乔却从短短的描述里听出他当年有多少无望,冷哼道:“他会有报应的。”
郑重不知道什么叫报应,只知道郑俊峰现在过得极好,据说还是什么主任,连大队分化肥这件事,也是他帮着多争取的。
他说:“我没事。”
沈乔也不知道怎么帮他找回这个场子,偷偷勾住他的手指说:“我们以后会过得更好的。”
郑重立刻把那些过去抛在脑后,心跳如雷响,怔怔道:“肯定会的。”
他都迫不及待想得到那些将来。
两个人这么驻足着,郑俊峰其实已经看到这个弟弟,如果说一开始他有过心虚的话,也在不断给自己加强的“那是最好选择”的念头中逐渐觉得,也不能说全是他的错。
但他还是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弟弟一点补偿的,跟身边人耳语两句走过去。
他居然还敢来。
沈乔定定看着,心想倒要看看他能放出什么屁来。
郑俊峰当然也注意到这个漂亮的小姑娘,开口道:“粽子,这是你对象吗?”
郑重压根不搭理他,侧过头说:“走吧。”
郑俊峰现在也是颇有地位,被下面子当然不开心,觉得自己还是挺委屈的,继续搭话道:“粽子,你进城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又看他手上都是东西,道:“买书了?这不是浪费钱嘛,要什么直接跟我拿就行。”
不愧是做领导的人,还挺能自说自话的啊。
沈乔道:“人家说‘读书学做人’,怕你的书学不好。”
明显地讽刺他人品有问题,郑俊峰蹙眉道:“你是哪家的女儿?”
沈乔白眼一翻,懒得理他,骄纵的模样实打实。
郑重看着觉得惹人怜爱,毕竟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她这样。
可惜这朵花不入郑俊峰的眼,他说:“粽子,这书是你想读吗?读书是好事,要不是你小时候总是不开窍,现在日子一定好得多。”
沈乔看着天说:“不替人背黑锅的话肯定是更好的。”
真是伶牙俐齿,句句顶人肺腑。
郑俊峰之所以还能坚持不懈跟弟弟说话,其实就是因为他不会反驳,顶多就是抬腿走,这回遇上沈乔,只得意兴阑珊道:“粽子,挑人还是要仔细啊。”
这句,郑重不可能听得下去,他说:“佩姐就是不仔细。”
多少年没听到这个人的名字,郑俊峰不由得有些晃神,连面前人走掉都没反应过来。
沈乔觉得也算大获全胜,毕竟多少获得心理上的安慰。
她气鼓鼓道:“看不起谁,我们偏要把书读好。”
郑重有志气,却没有多少信心,说:“我挺笨的。”
刚刚郑俊峰有句话是对的,他真的从小不开窍。
沈乔鼓励道:“我觉得你是个有恒心的人。”
古人都说铁杵磨成针了,可见万事都有可能。
郑重被她满是信赖的目光看着,只觉得叫自己去登月都行。
他道:“我会努力的。”
沈乔伸出尾指说:“说好的,我们一起努力。”
郑重就是觉得她很多时候都很孩子气,不过什么样的他都喜欢。
他道:“嗯,拉钩。”
沈乔脚步都是跳跃的,怕他为刚刚的事情不高兴,刻意缠着人讲话,讲来讲去连童年趣事都出来。
郑重听得有意思,嘴角挂上淡淡的笑意,那虽然是他没有参与过的人生,却在只言片语里得到相同的回忆。
一直到坐在车上,沈乔才肯消停。
坐车这一段路颠簸,尤其是夏天里头空气闷,车里连过道都是人,密不透风到有些反胃。
沈乔下意识捂住嘴,深呼吸把那种感觉压下去。
郑重迟疑片刻,还是给她拍拍背说:“想吐?”
沈乔摸口袋找出果丹皮,说:“好晕。”
两个人是肩靠肩坐着,按年纪多少像新婚夫妻。
边上一位坐在箩筐上的大娘说:“这是几个月啦?”
什么几个月。
沈乔差点被果丹皮呛死,想解释吧既觉得没必要,有没有合适的机会,毕竟大娘已经在传授生子秘方,说得头头是道惹来其她乘客的附和。
郑重本来就嘴笨,看她都不说话,自己更没法说,心里想着,他们将来会有个孩子吗?会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呢?
与此同时,沈乔不自觉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冷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什么蠢事,左手在右手上拍一下。
这声脆响把郑重的心神拉回,他偏过头看道:“怎么了?”
沈乔随意找借口说:“有蚊子。”
大夏天的,有蚊子并不奇怪。
郑重看着她手背有轻微的红色,心疼道:“也太用力了。”
沈乔现在也已经不是细皮嫩肉的人,虽然她正儿八经干活才四个多月,但劳动就是那么容易留下痕迹。
她摊开自己的掌心说:“这有个茧子。”
其实肉眼看不出来的,郑重给她看自己的。
两个人的手还是形成鲜明的对比,显示出从前生活的云泥之别。
沈乔头一次仔细端倪,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郑重掌心有道疤,不过他自己也不大记得,回忆半天说:“镰刀划的?”
居然还是个问句,沈乔心疼又想笑,说:“以后小心点。”
又怕他不放在心上,瞪着眼睛说:“不然我会很生气的。”
这种时候她那些孱弱都变成骄纵,有叫人不得不答应的魅力。
郑重本来就无有不应,说:“不会让你生气的。”
沈乔拍他的掌心,说:“小心才是重点。”
然而对郑重来说不是,他乖觉地伸着手,明摆的想打几下打几下。
反正这路途还长得很,沈乔轻轻在他手上拍打着,觉得也挺能打发时间的。
就这当口,那位大娘又注意到这对“夫妻”,说:“怀孕的人是脾气差一些,但你也不能这么打你男人啊。”
这可不合适。
沈乔觉得这话听得有些不舒服,却又没有理由对着陌生人发脾气。
不过郑重已经难得先开口道:“我乐意。”
刚刚也是这样,说他自己的时候没什么反应,说她的时候倒是机敏起来。
沈乔一颗心烈火烹油似的,满腔全是爱意,她故意说:“脚给我踩一下。”
郑重配合得很,一点都没有不满的意思。
大娘“啧啧”两声,倒也没有再说什么煞风景的话,只是想着家里这死*,寻思下辈子还是该嫁个好男人啊。
沈乔反正这辈子就遇上,她得意得很,脚上却没用力。
当然郑重也无所谓,眼睛里只有她这个人。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30章眼睛
一个小时以后,车在公社停下。
沈乔后半程几乎昏昏欲睡,下车后还打着哈欠,毕竟昨晚就没怎么睡好。
一样没有休息好的还有郑重,但人家看着就是精神矍铄,腰板挺直,像是种个两亩地都没问题的样子。
沈乔不由得感叹道:“你好像都不会累。”
正走在回大队的路上,还是有几步路的,郑重道:“要不要背你?”
光天化日,传出去叫什么事。
沈乔生于保守的年代,她本人也不过是个偶尔胆子大的小姑娘,她道:“没事,慢慢走就行。”
这样一对年轻男女走在路上,任谁看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他们都没有遮掩的意思。
虽然保持着一个人的距离走着,但这也是因为他们还未婚,其实大队在某种程度上没有县城管得严,毕竟红袖章们不会上这儿来。
沈乔走两步就跳一下,说:“只走路有点困。”
因为她走得慢,晃晃悠悠地愈发昏沉。
郑重抬眼看说:“快到了。”
其实公社到大队,本来离得就不是很远。
哪怕是沈乔自己走着都不辛苦,她就是昨晚睡得不好,慢慢能看到知青点后说:“我要回去洗洗睡了。”
郑重看着她进院子,这才转身回自己家。
他院子里一切都好,毕竟昨晚走之前还来得及跟大队长交代一声,不然就棚里两头猪,少吃一顿能急得撞墙,不过这个点也差不多是该再喂一次。
正弄着饲料,冲婶推门进来,惊讶道:“这就回来了?”
她还以为得帮着再喂两顿呢。
郑重解释道:“也是刚到。”
大小伙子,还是这么不爱说话。
冲婶点拨他道:“别人是无所谓,你别对着小沈也这样啊。”
郑重也一直想努力,知道哪些长辈是真正为他操心,道:“我会改的。”
又说:“辛苦您了。”
总算是礼数上不大差,冲婶摆摆手道:“没事没事,那我就走了。”
只是嘟嘟囔囔着说:“二十几的人了,要是家里有个媳妇,什么事不就都好办很多。”
郑重听得分明,不过觉得这些都是粗活,他也舍不得叫沈乔做。
他没多说什么,只是送长辈出门,回过头接着做自己的事。
和他相比,沈乔就轻松许多。
正是上工的时间,知青点只有她在。
她到厨房去倒水,洗个澡把这身脏衣服换下来,再洗洗晾在院子里。
然后进屋盖上被子就睡觉,听见外面的动静才醒。
只要是下工的点,院子叮铃咣啷全是声音。
沈乔在床上滚了两圈,这才打个哈欠起身。
她穿好衣服才出去,跟众人打招呼。
大家看到她都不惊讶,多多少少对陈丹提出几句关心。
沈乔老实道:“过两天就回来。”
只是这回来也不是马上能下地吧,还得接着修养。
李海平长叹一声,表情简直是呜呼哀哉,寻思自己接下去要怎么办。
沈乔心里还是挺想看他热闹的,不过没说什么。
她帮忙摆桌子端饭,跟李丽云凑一块说话。
李丽云道:“今天本来该他挑水。”
这个“他”,指的就是李海平。
沈乔好奇道:“最后谁去的?”
心想是谁都不可能是他本人。
李丽云跟她交换一个大家都知道意思的表情,道:“金宝跟他换的。”
沈乔“嘁”一声,两个人又是你知我知的神情,很有默契坐下来吃饭。
晚饭跟午饭比起来当然是简单的,不过于沈乔而言是日常。
吃肉本来就是生活里的甜头,她还是挺满意现状的。
几个人吃着说着,又是稀疏平常一顿饭。
吃完饭,沈乔仍然是犯困,索性回屋睡觉,一直到第二天天蒙蒙亮。
天亮起来又是新的一天,从太阳还没出来就透出几分闷热。
这还只是六月而已,到七八月更要命。
沈乔在这儿已经好几年,已经适应大队的一切,于她而言,这里更加熟悉。
这样想起来,其实故乡早就是回不去的地方。
她偶尔的小念头那么多,一般都是转瞬即逝。
今天也不例外,因为谁也没空总是琢磨于这些。
她吃着早饭,听到敲门声过去开。
大家都坐着不动,默认这活是属于她的。
就像郑重也知道会是她,说:“早上好。”
沈乔觉得这样正经的打招呼有意思,说:“早上好呀~”
最后那句的尾音是上扬的,在还没开始劳动的时候充满活力。
郑重给她鸡蛋,说:“你吃蛋白。”
两个蛋*都给他就行。
那可真是再好不过,沈乔嘴巴一动一动,一边跟他说话道:“今天是不是比较早?”
郑重说:“昨天没干活。”
所以今天得补上,对他来说事情总是不间断的。
农家无闲月,从来不只是一句古诗而已。
沈乔了然道:“那你也不要太辛苦。”
郑重微微点头,好像从她这里获取了努力的意义,大步朝着自己的方向走。
沈乔也回去接着吃自己的饭。
她这一阵子气色好不少,看得出鸡蛋的功效还是挺大的。
李丽云不由得在心里想,自己要不要也找个对象呢?
不过很快又把这个“捷径”抛之脑后,心知不是所有人都有沈乔的幸运的。
沈乔确实也觉得自己运气不错。
她现在干活比较得心应手,营养和体力都跟得上,起码每天六个工分能保证,运气好的话能有七个。
虽然还是不是顶好的劳力,养活自己总是没问题的。
她很满意这样的现状,连带着那种对上工的抗拒也在消散。
当然,不妨碍她只有在下工的时候才能真正感觉到快乐。
天气渐热,白天越来越长,上下工的时间也在不断调整。
为避免中暑,现在每天的午休都有两个半小时。
但对大家来说,午休就是从为集体劳动到为个人而已。
知青点的事情也不少,今天轮到沈乔挑水。
郑重现在对她的值日表了然于心,早早做好准备。
沈乔本来是不大愿意,想想作为交换道:“那我给你做饭吧。”
好歹能省一件事的功夫。
郑重觉得也行,还挺想尝尝她的手艺,把人领到家,给她指出所有东西的摆放,说:“吃大米饭吧。”
沈乔推着他往外,说:“你等着吃就行。”
不过回过头还是按照他的意思,把白米饭蒸上,然后看着有的材料开始思考。
其实东西并不多,大夏天的什么都不好存。
她做了个西红柿炒蛋、丝瓜汤、辣椒炒豇豆和苦瓜炒蛋。
三菜一汤,郑重在门口就能闻见味。
他心里说不出的激动,好像婚后的生活已经在他的眼前,毕竟多少年来他到家都只有个冷冰冰的锁头挂在门口。
他都很怕这只是一场梦,推开门的时候就会醒。
倒是沈乔摆好碗筷,手在围裙上擦擦,寻思他怎么这么慢,想着去看一眼,拉开门就看到人,开玩笑说:“自己家都不认得了?”
这从前只是挡风避雨处,郑重并不觉得是一个家,但这会认同之中又有些许怅然道:“是家啊。”
他有时候也会有自己的感慨。
沈乔牵他的衣角说:“洗洗吃饭吧。”
郑重给她看自己的手说:“洗完才回来的。”
毕竟是去挑水,大家都尽量能在外面用水不在家里用。
沈乔问道:“挑了几趟?”
队里只有几口井,是大家共同的生活用水,来来回回费劲得很。
郑重没仔细数,回忆一下说:“十一。”
知青点现在人多,每天都要挑一缸才够用,换做是沈乔的话可有得累,因为她的桶从来都只能半满。
她道:“辛苦你了。”
郑重是不累的,坐下来夹口菜说:“好吃。”
感觉是咀嚼都没有就咽下去,早早安排着先把这句说出来。
沈乔不由得轻轻揣他一脚说:“慢点吃。”
也不怕噎着。
郑重吃饭本来就快,只是目光一点不错地看着她。
看得人不得不搁下筷子,说:“老看我做什么?”
郑重实诚道:“好看。”
夸过沈乔的人,没一千也有八百。
她对这些溢美之词已经习以为常,却为他眼中的情意有些害羞。
她直视着,忽然说:“你眼睛好看。”
郑重下意识伸手去摸,觉得也没什么特别的。
说起来,他本来该对自己的五官很熟悉,临时要想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道:“你喜欢就好。”
沈乔觉得这话应得也是有几分古怪,她开玩笑说:“那要送给我吗?”
眼睛怎么送,挖下来吗?
郑重点点头,手忽然一动,把沈乔吓得大叫说:“你干嘛!”
郑重就是想着再摸一下,说:“没有啊。”
沈乔半信半疑看他,没好气地手指在他额头上用力地戳一下,说:“我说着玩的,少乱来!”
郑重“哦”一声,看上去又是一副乖巧模样。
沈乔眼睛一转,说:“你答应送我了。”
郑重“嗯”一声,手老老实实放在桌子上。
不过这样子,有时候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总觉得他会做出出其不意的事情。
沈乔凑得更近,能看到他乌黑发亮的眼珠子,眼皮有些耷拉着,不敢直视。
她手指抬起他的下巴说:“所以以后只能看着我。”
从字面意思上理解,做到这件事是有难度的。
不过郑重现在也不完全是不开窍的木桩子,说:“我只喜欢你。”
他太知道自己,这样的动心一辈子能有一次就太难。
老天爷没怎么眷顾过他,应该也只肯给他的人生一束光。
沈乔指腹轻轻地碰在他的眼尾,慢慢划到额角,觉得他连眼睫毛都在颤颤的样子实在有趣,欣赏够才松开。
(未完待续)